張建國站在十八層高的外腳手架上,身體被安全帶緊緊勒住,像狂風中的一片枯葉。手裡的紅磚被風吹得幾乎拿捏不住,濕滑的汗水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淌。他抬頭望了一眼鉛灰色的、仿佛隨時要塌下來的天空,心頭沉甸甸的,壓著兩座大山——這鬼天氣,還有躺在醫院裡生死未卜的老馬。
老馬的命,是用工友們砸鍋賣鐵湊出來的第一筆錢,硬生生從鬼門關拽回來的。可那點錢,在icu一天幾萬塊的流水麵前,杯水車薪。
傍晚收工,工棚裡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絕望。空氣又悶又潮,混雜著汗臭、黴味和劣質煙草的嗆人氣味。昏黃的燈泡下,工友們或蹲或坐,一張張被生活刻滿風霜的臉上,隻剩下麻木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愁容。
河南仔佝僂著背,蹲在牆角,頭埋得很低,聲音嘶啞:“俺表哥…說剛買了房,手頭緊…就…就湊了五百…”他手裡捏著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像捏著燒紅的炭。
東北老李狠狠吸了一口煙屁股,火星在黑暗中明滅,映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俺那朋友…生意賠了…唉…”他長長吐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中,是化不開的苦澀。
張建國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進來,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他剛去碼頭扛了一下午麻袋,肩膀火辣辣地疼,換來的兩百塊錢在兜裡還沒捂熱。他看著工友們的樣子,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魯智深坐在他那張吱呀作響的鐵架床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眉宇間那道深刻的川字紋,此刻擰成了一個死結。他手裡捏著一支燒到儘頭的煙,煙灰積了長長一截,搖搖欲墜。
“魯哥…”張建國聲音乾澀。
魯智深抬起頭,那雙平日裡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卻布滿了血絲,像熬乾了的油燈。他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砂紙磨過的疲憊:“小四川,彆跑了。你…儘力了。”
“不!”張建國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老馬是為了我們才累倒的!他不能就這麼躺在那兒等死!”他目光掃過工棚裡一張張絕望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嘶吼,“一定有辦法!一定有!”
魯智深看著他,眼神複雜。那裡麵有痛惜,有無奈,還有一絲被點燃的、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星。他沉默著,沒再說話。
第二天,張建國起得比雞還早。他揣著那兩百塊血汗錢,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一頭紮進了廣州繁華的腹地。他要去的地方,是李工程師給的一個地址——天成建築公司。李工說,那是家大公司,也許能幫上忙。
穿過車水馬龍、霓虹閃爍的街道,張建國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異世界的土撥鼠。光可鑒人的玻璃幕牆映出他沾滿泥灰的工裝和疲憊的臉,與周圍西裝革履、步履匆匆的行人格格不入。他找到那棟氣派的寫字樓,仰頭望去,樓頂仿佛直插進陰沉的雲層裡。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香水和冷氣的涼風撲麵而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前台小姐妝容精致,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沾了泥巴的垃圾。
“找誰?”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我…我找你們負責人。”張建國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我叫張建國,是宏盛工地的工人,我們有個工友…”
“預約了嗎?”前台小姐打斷他,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在鍵盤上敲著,頭都沒抬。
“沒…沒有,但是…”
“沒預約不能見。請回吧。”聲音斬釘截鐵,像一把冰冷的剪刀。
張建國急了:“求求你!我工友在醫院快不行了!需要救命錢!我找你們老板說說…”
“保安!”前台小姐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
兩個穿著黑西裝、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走了過來,像兩堵牆一樣擋在張建國麵前。
“先生,請你離開。”其中一個保安麵無表情地說,語氣不容置疑。
“我…我就說幾句話!求求你們!”張建國還想掙紮,卻被兩個保安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像拖麻袋一樣拖出了大門。
“砰!”
沉重的玻璃門在他身後無情地關上,隔絕了裡麵的冷氣和外麵的風雨。張建國踉蹌幾步,差點摔倒。他站在冰冷的台階上,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脖子裡,冷得刺骨。他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流和冷漠的人群,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塵埃,被這鋼鐵叢林輕易地碾碎、拋棄。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他麻木地掏出來,是個陌生號碼。
“喂…”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建國?是我,李工!”電話那頭傳來李工程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張建國心頭猛地一跳,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李工!怎麼樣?天成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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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你先彆急!”李工打斷他,語氣有些急促,“天成那邊…情況有點複雜。不過,我這邊托關係聯係了醫院的一個副院長!他說老馬的情況特殊,可以申請一部分費用減免!需要你們提供一些詳細的證明材料!我讓助手小陳馬上送過去!”
希望的火苗“騰”地一下又燃了起來!張建國激動得聲音都在抖:“真的?!謝謝李工!太謝謝您了!我們…我們馬上準備!”
掛了電話,張建國幾乎是跑著衝回工棚的。他把消息一說,工棚裡死氣沉沉的氣氛瞬間被點燃了!
“老天開眼啊!”
“李工真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