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難得透出一絲亮光。鉛灰色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金紅色的陽光如同熔化的金水,艱難地擠過宏盛工地工棚鐵皮屋頂的破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幾道斜斜的光柱。光柱裡,細小的塵埃無聲地飛舞著,像被驚醒的精靈。
工棚裡彌漫著一股混合著汗餿、劣質煙草和隔夜泡麵湯的渾濁氣味。但這氣味裡,今天卻摻雜著一種不一樣的東西——一種近乎凝固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二十多個工友或蹲或坐,擠在狹窄的空間裡,沒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工棚中央那個瘦高的身影上——張建國。
他像一根繃緊的弦,僵直地站著。手裡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網的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著。汗水順著他沾滿灰土的鬢角滑下,在下巴尖彙聚,然後“啪嗒”一聲,砸在腳下坑窪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工棚裡靜得可怕,連呼吸都刻意壓低了。
突然——
張建國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雙布滿血絲、因為連日疲憊而深陷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深處,仿佛有兩簇被壓抑了太久的火苗,“轟”地一下被點燃!
“真…真的?!”他的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猛地拔高,像一把鈍刀劃破了死寂!“批了?!慈善基金…批了?!!”
“轟——!”
工棚裡凝固的空氣瞬間炸開!
“老天爺開眼啊——!”河南仔第一個蹦了起來,瘦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一把抱住身邊的東北老李,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聲音帶著哭腔,“老馬有救了!有救了!”
老李那張被風霜刻滿溝壑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動著,他用力拍著河南仔的背,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哽咽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拚命點頭。
“成了!成了!”“菩薩保佑!”“老馬哥!挺住啊!”工友們像被解除了定身咒,七嘴八舌地喊起來,聲音混雜著狂喜、哽咽和如釋重負的嘶啞。有人用力捶打著鐵架床,發出“哐哐”的悶響;有人蹲在地上,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有人仰頭望著屋頂的破洞,任由陽光刺得眼睛生疼,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淌。
魯智深站在人群邊緣,像一座沉默的山。他雙臂抱在胸前,古銅色的臉龐在晨光中棱角分明。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激動地喊叫,隻是那雙深陷的眼窩裡,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巨石落地的釋然,有熬過漫漫長夜後的疲憊,還有一絲深藏眼底、不易察覺的濕潤。他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仿佛要將積壓在胸中多日的濁氣全部吐儘。然後,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拍在張建國那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小四川…”魯智深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粗糲的岩石,“…好樣的。”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帶著千鈞的分量。
張建國緩緩放下手機,屏幕上的裂痕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工棚裡每一張或淚流滿麵、或狂喜呐喊、或無聲哽咽的臉。這些臉,黝黑、粗糙、布滿塵土和生活的艱辛,此刻卻因為同一個希望而煥發出奇異的光彩。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他的鼻腔,直衝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把那股酸澀壓了回去,但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用力地點著頭。
河南仔抹了把臉,擠到張建國身邊,眼睛亮得驚人:“建國!建國!咱得好好謝謝李工!還有那個啥慈善基金!要不是他們…”
“對!對!得謝!得大謝!”老李也湊過來,聲音洪亮,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等老馬好了!咱…咱買錦旗!敲鑼打鼓送過去!”
魯智深看著這群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的兄弟,嘴角難得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容:“錦旗?敲鑼打鼓?”他頓了頓,聲音沉穩有力,“等老馬能下地了,讓他自己拎兩瓶好酒,咱們一塊兒,去給李工磕個頭!”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帶著江湖兒女最樸素的感恩。
“磕頭!必須磕!”“對!磕響頭!”工友們轟然應和,情緒高漲。
下午,陽光終於驅散了大部分陰霾。張建國和魯智深走出工棚,腳步都比往日輕快了幾分。他們懷裡揣著那份來之不易的慈善基金批文,像捧著稀世珍寶,直奔市人民醫院。
icu厚重的隔離門依舊冰冷,但門上的紅燈似乎不再那麼刺眼。隔著巨大的玻璃窗,他們看到了老馬。他依舊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舊報紙,但監護儀上跳動的曲線,卻比前幾天平穩了許多。
主治醫生是個頭發花白的老教授,戴著金絲眼鏡。他接過魯智深遞上的批文,湊到眼前,仔細看了又看。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如釋重負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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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啊!”老教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他放下批文,長長舒了口氣,“這下好了!馬有田同誌後續的治療,總算有著落了!這筆基金批得很及時!我們會立刻調整方案,用最好的藥!”他拍了拍魯智深的胳膊,“你們…不容易啊!”
張建國扒在玻璃窗上,貪婪地看著裡麵昏睡的老馬。他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叨著:“老馬哥…錢…錢有了…你聽見沒…錢有了…”眼淚終於還是沒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窗台上。
魯智深站在他身後,寬厚的手掌按在他肩上,傳遞著無聲的力量。他看著病床上那個生死與共的兄弟,眼神複雜。良久,他才低聲道:“走吧,讓老馬歇著。等他醒了,再來看他。”
回到工地,氣氛明顯不同了。雖然機器轟鳴依舊,塵土飛揚依舊,但工友們乾活時,腰杆似乎挺直了些,吆喝聲中多了幾分中氣。老馬有救了!這個念頭像一針強心劑,注入了每個人疲憊不堪的身體裡。
傍晚收工,夕陽的餘暉給冰冷的鋼筋叢林鍍上了一層暖金色。張建國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回工棚,汗水浸透了工裝。他剛在工地上多扛了兩個小時的鋼筋,想多掙幾十塊錢給老馬買點營養品。
工棚門口,魯智深沒像往常一樣坐在磚堆上抽煙。他靠在那扇鏽跡斑斑的鐵皮門框上,望著遠處漸漸沉入城市輪廓的夕陽,背影被拉得很長。
“魯哥?”張建國走過去,聲音帶著疲憊。
魯智深沒回頭,依舊望著天邊那抹殘紅,聲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張建國說:“小四川…等老馬能下地了…這工地…咱還能待嗎?”
張建國一愣,沒明白意思。
魯智深轉過身,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此刻卻閃爍著一種張建國從未見過的、近乎銳利的光芒。“王扒皮那筆賬,還沒算清。”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老馬這身病,是累出來的。這工地,吃人不吐骨頭。”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張建國:“我有個老戰友,在鄰縣開了個小診所,缺人手。地方偏,錢不多,但乾淨,不坑人。”他往前湊了半步,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等老馬好了,咱仨,帶上幾個靠得住的兄弟,過去!給人看病抓藥,打掃衛生,看門守夜…啥活都行!掙的是乾淨錢,睡的是安穩覺!總比在這兒…給人當牲口強!”
張建國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離開?離開這個像絞肉機一樣的工地?離開王金發那張令人作嘔的胖臉?去一個…能睡安穩覺的地方?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在他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漣漪!一股難以言喻的渴望和衝動,混合著對未知的忐忑,猛地湧了上來!他看著魯智深那雙堅定、仿佛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喉嚨發緊,重重地點了點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好!”
夜幕徹底降臨,工棚裡鼾聲漸起。張建國躺在硬板床上,身下的草席依舊硌人,棚頂的破洞漏下幾縷清冷的月光。他睜著眼睛,望著那片小小的、被切割的夜空。
不再是絕望的漆黑。
那光柱裡的塵埃,老教授欣慰的眼神,病床上老馬微弱的呼吸,魯智深眼中跳動的火焰…還有那個陌生的、叫“診所”的地方…像一顆顆微小的星辰,在他心底的夜空裡,無聲地亮了起來。
前路依然漫長,黑夜並未退散。
但此刻,他攥緊了拳頭。
光,已在心中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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