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找地方住啊?”一個滿臉皺紋、穿著碎花褂子的老太太,坐在巷口的小板凳上,眯著眼打量他。
魯智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點頭:“是,大媽。想找個便宜點的單間。”
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稀疏的黃牙:“跟我來。”她顫巍巍地起身,領著魯智深拐進一條更窄、更暗的小巷。巷子兩邊是高聳的、牆麵剝落的舊樓,頭頂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電線和晾衣繩。地麵濕漉漉的,散發著濃重的黴味和尿臊氣。走了約莫五分鐘,在一棟牆皮脫落、露出裡麵紅磚的三層小樓前停下。
“二樓,靠裡那間。月租一百,押一付一。”老太太指著黑洞洞的樓道口。
魯智深跟著爬上狹窄陡峭、堆滿雜物的樓梯。二樓走廊陰暗潮濕。老太太掏出鑰匙打開一扇斑駁的木門。一股混合著灰塵、黴味和廉價殺蟲劑的氣味撲麵而來。房間極小,隻放得下一張窄窄的單人木板床鋪著發黃的草席),一張三條腿不穩、用磚頭墊著的破木桌,牆角還有一個落滿煤灰的小煤爐。唯一的小窗戶對著隔壁樓的牆壁,距離不到兩米,幾乎透不進光,房間裡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昏暗。
魯智深的心沉了一下。但想到那僅有的兩百塊錢,他咬了咬牙:“行,就這間吧。”
他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裡,摸出那兩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百元鈔票,鄭重地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接過錢,對著昏暗的光線仔細看了看,又用手指撚了撚,才滿意地把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交給他。
老太太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裡。魯智深走進房間,反手關上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把沉重的編織袋扔在床邊,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他仰麵倒下,望著天花板上剝落的牆皮和蛛網,鼻腔裡充斥著揮之不去的黴味。
不能躺下!他猛地坐起身!口袋裡隻剩下幾十塊錢了!他必須立刻!馬上!找到工作!
他掙紮著站起來,用冷水抹了把臉,冰涼的水刺激得他一個激靈。他深吸一口氣,那渾濁的空氣仿佛也帶著生存的重量。他重新背起那個破舊的編織袋,鎖上房門,再次踏入了東旺村喧囂而混亂的街道。這一次,他的目標明確:工作!
…………
接下來的三天,魯智深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陀螺,在東旺村及周邊區域瘋狂地旋轉。天剛蒙蒙亮,他就揣著那張寫著“求職:力工、服務員、雜工,能吃苦”的簡陋紙條出門。他跑遍了附近所有掛著招工牌子的地方:散發著機油味的五金加工廠門口,煙霧繚繞、人聲鼎沸的小餐館後廚,塵土飛揚、機器轟鳴的建築工地入口……他一次次鼓起勇氣詢問,一次次遞上那張薄薄的紙條,又一次次收獲冰冷的拒絕或敷衍的搖頭。
“年紀大了點,我們要小工。”
“沒乾過餐飲?不行不行,我們這要熟手。”
“招滿了招滿了!下個月再來看看!”
“我們這不招人!走走走!”
每一次被拒絕,都像一盆冷水澆在心頭。汗水浸透了他唯一一件還算體麵的襯衫,腳底的水泡磨破了又結痂,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每天傍晚,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帶著一身塵土和更深的疲憊回到那間散發著黴味的小屋。常常連母親塞給他的冷餅子都顧不上啃一口,便一頭栽倒在硬板床上,沉沉睡去,連夢都是奔波和拒絕的循環。
第三天下午,烈日當空。魯智深走到一處被藍色鐵皮圍擋圈起來的巨大工地旁。裡麵傳來攪拌機的轟鳴、鐵錘的敲擊、工人的吆喝,彙成一股充滿力量卻也嘈雜不堪的交響樂。他站在門口,望著裡麵高聳的腳手架和忙碌的身影,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一些勇氣,然後邁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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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乾什麼的?!”一個戴著黃色安全帽、皮膚黝黑、身材敦實的中年男人從一堆建材後轉出來,皺著眉頭攔住他,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魯智深的心猛地一跳,手心瞬間冒汗,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請……請問,這裡……招工嗎?”
中年男人後來知道是包工頭李強)停下腳步,雙手叉腰,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像在掂量一件貨物:“以前乾過建築沒?”
“沒……沒有,”魯智深連忙搖頭,隨即挺直腰板,急切地補充道,“但我力氣大!能吃苦!啥活都能乾!搬磚、和水泥、清理垃圾都行!”他生怕對方因為“沒經驗”三個字就把他拒之門外。
李強皺了皺眉,目光在他結實的肩膀和手臂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評估他的“使用價值”。片刻後,他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種施舍般的隨意:“現在人倒是不缺……不過嘛,”他頓了頓,下巴朝旁邊一堆小山似的紅磚揚了揚,“看你身板還行,能搬磚不?一天八十,現結。”
八十塊!魯智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雖然遠低於他的期望,但這是他三天來聽到的第一個“肯定”答複!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用力點頭:“能!我能搬!”
李強似乎對他的乾脆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行,那今天就跟著老李乾吧。”他朝不遠處一個正佝僂著腰拌水泥的老工人喊道:“老李!帶帶這個新來的!就搬磚、拌灰、清垃圾!”
老李聞聲抬起頭,那是一張被歲月和風霜雕刻得溝壑縱橫的臉,皮膚黝黑發亮,像粗糙的樹皮。他眯著眼看了看魯智深,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劣質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齒:“中!小夥子,跟我來!”
魯智深趕緊跟過去。老李從一堆雜物裡翻出一副磨得發亮、沾滿水泥灰的粗布手套,扔給他:“戴上!不然你這手,半天就得廢!”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魯智深而言,不啻於一場酷刑。他從未想過,單純的體力勞動竟能如此摧殘人的意誌和肉體。
任務簡單粗暴:將磚塊從幾十米外的堆放點搬到正在砌牆的師傅腳下。每次必須搬二十塊!沉甸甸的紅磚棱角分明,像冰冷的鐵塊。剛開始幾趟,他還能憑著一股蠻勁支撐。但僅僅一個小時後,他的腰背就仿佛被無數根鋼針反複穿刺,每一次彎腰、起身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手臂的肌肉如同被烈火灼燒,酸脹麻木,每一次抬起都像在對抗千斤重擔!汗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又迅速被烈日烤乾,留下一圈圈白色的鹽漬。劣質手套很快被粗糙的磚邊磨破,掌心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水泡磨破了!
“歇口氣兒吧!”老李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過來人的了然。他遞過來一個掉了漆、坑坑窪窪的軍綠色鋁水壺,“咕咚咕咚喝兩口!頭一天都這樣,骨頭縫裡都疼!熬過去就皮實了!”
魯智深接過水壺,顧不上道謝,仰頭猛灌。清涼其實隻是不燙)的水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片刻的救贖。他喘著粗氣,目光落在老李遞水壺的手上——那簡直不像人手!骨節粗大變形,皮膚粗糙龜裂,布滿厚厚的老繭和縱橫交錯的傷疤,指甲縫裡嵌滿了洗不掉的黑泥。每一道痕跡,都無聲訴說著數十年與磚石、水泥、鋼鐵打交道的艱辛。
“李……李師傅,您乾這行……多久了?”魯智深聲音嘶啞地問。
老李掏出旱煙袋和一小片報紙,熟練地卷了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三十多年嘍……十六歲就跟著工程隊走南闖北,啥工地沒待過?啥苦沒吃過?”他吐出一口煙圈,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彆人的事,“這行當啊,吃的就是年輕飯。等你這把骨頭像我一樣被榨乾了油,腰也彎了,胳膊也抬不動了,就隻能像我這樣,拌拌灰,看看場子,給年輕人打打下手咯。”他轉過頭,渾濁的眼睛盯著魯智深,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認真,“你還年輕,有力氣,更得有腦子!有機會,學點技術!彆跟我似的,賣了一輩子死力氣,到頭來……”
下午的活兒更重。除了搬磚,他還被叫去攪拌水泥。沉重的沙石、刺鼻的水泥灰,在攪拌機裡翻滾,揚起的粉塵嗆得他幾乎窒息。他還需要清理散落各處的建築垃圾,碎磚頭、爛模板、凝固的水泥塊……每一次彎腰都伴隨著腰背的呻吟。手掌心的水泡破了又磨,鑽心地疼,汗水流進去,更是如同撒鹽。肩膀被沉重的磚塊壓得紅腫發燙,仿佛皮肉都要被磨穿。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隻是機械地重複著動作,汗水流進眼睛,辣得生疼,他也隻是用更臟的袖子胡亂抹一把。
傍晚,夕陽的餘暉將工地染成一片昏黃。李強走過來,數出八張皺巴巴的十元鈔票,拍在魯智深沾滿灰土的手裡:“拿著!明天還來不?”
鈔票帶著汗水和灰塵的觸感。魯智深緊緊攥住這八十塊錢,仿佛攥住了生存的憑證。他抬起頭,布滿汗水和灰土的臉上,眼神卻異常堅定,用力地點了點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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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東旺村的路,從未如此漫長。雙腿像灌滿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腳底的水泡每踩一下都傳來尖銳的刺痛。身體疲憊到了極點,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罷工。然而,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奇異的、沉甸甸的踏實感在悄然滋生。今天,他用自己的力氣,換來了八十塊錢。他在這座龐大而冷漠的城市裡,終於鑿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看到了活下去的可能。
回到那間散發著黴味的小屋,他連臉都顧不上洗,直接癱倒在硬板床上。抬起手,掌心一片狼藉:水泡破了,露出鮮紅的嫩肉,混合著灰土和血絲,滲著淡黃色的組織液,火辣辣地疼。他掙紮著爬起來,走到公共水龍頭下,用冰冷的自來水粗暴地衝洗傷口,刺骨的涼意和劇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回到房間,他從編織袋最底層翻出母親用舊布包著的一小包草藥粉——那是家鄉治外傷的土方子。他小心地將褐色的粉末撒在傷口上,一陣清涼感暫時壓下了灼痛。
躺在床上,老李那句“學點技術,彆一輩子乾苦力”的話,如同暮鼓晨鐘,在他疲憊的腦海中反複回響。他望著天花板上搖曳的、被窗外霓虹燈染上詭異顏色的光斑,暗暗發誓:不能永遠這樣!一定要抓住機會,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闖出點名堂!
窗外,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彙聚成一片璀璨而陌生的星河,與記憶中家鄉那清澈、低垂、綴滿鑽石般星辰的夜空截然不同。在這片陌生的光芒和掌心的刺痛中,魯智深沉沉睡去。夢裡,他不再是那個在塵土中掙紮的力工,而是穿著整潔的工裝,站在明亮寬敞的廠房裡,自信地操作著複雜的機器,臉上帶著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窗外的城市燈火,仿佛也在夢中為他點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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