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拌機巨大的轟鳴聲如同疲憊的巨獸,終於緩緩平息下來。空氣中彌漫的嗆人水泥粉塵還未完全沉降,像一層灰黃色的薄霧,在灼熱的夕陽下緩緩流動。魯智深站在一片狼藉的料堆旁,手裡緊緊攥著那張剛從老王手裡接過的、還帶著體溫的調崗通知單。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重逾千斤,邊緣被他無意識捏得發皺、汗濕。
消息像一顆投入滾燙油鍋的水珠,瞬間炸開了鍋!
“智深!你小子行啊!”
“臥槽!真去技術部了?!”
“陳總親自帶?牛逼大發了!”
工友們像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安全帽下是一張張沾滿汗水和灰土、寫滿驚訝與羨慕的臉。汗水順著他們古銅色的脖頸流淌,在沾滿水泥灰的工裝上洇開深色的痕跡。粗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掌,帶著汗水的濕滑和砂礫的摩擦感,重重地拍打在魯智深的後背上、肩膀上,發出“啪啪”的悶響,震得他微微踉蹌。空氣中瞬間充滿了汗酸味、塵土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羨慕與祝福的熱烈氣息。
“智深出息了!”老張咧開缺了門牙的嘴,露出被劣質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齦,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魯智深臉上,聲音洪亮得蓋過了工地的餘音,“以後跟著陳總搞設計,畫大樓!咱們蓋的樓,那不得跟皇宮似的?哈哈!”人群爆發出一陣粗獷的哄笑,帶著由衷的喜悅。
蹲在牆角陰影裡的老王,掐滅了手中燒到過濾嘴的煙頭,火星在塵土裡閃了一下就熄滅了。他黝黑、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舒展的笑意,眼角的褶子堆疊起來:“記得啊,以後給咱設計個冬暖夏涼的工棚!省得夏天蒸桑拿,冬天凍成冰棍!”他的話引來一陣更響亮的附和聲。
老李擠到最前麵,他工裝上衣口袋裡還彆著半截磨禿了頭的鉛筆,筆杆上沾滿了黑灰色的手印。他撓著那板寸頭上積了厚厚一層灰的短發,撓得灰白色的粉塵簌簌往下掉,落進他敞開的衣領裡。他咂了咂乾裂的嘴唇,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恍然大悟的光:“嘖嘖,我就說嘛!這小子!整天懷裡揣著那本破書,跟寶貝似的!原來真不是瞎看!讀書……讀書還真他娘的有用啊……”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當年……當年我要是多認幾個字,多翻翻書,這會兒……說不定也能坐那涼快屋子裡,對著圖紙指指點點,不用再賣這身死力氣了……”他的話像一塊小石子投入喧囂的湖麵,激起一圈微小的漣漪,讓周圍的笑鬨聲短暫地靜默了一瞬。
…………
暮色四合,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將工棚的鐵皮屋頂烤得滾燙,像一塊巨大的烙鐵。棚內,熱浪如同實質般翻滾、蒸騰,混合著濃烈的汗酸味、腳臭味、黴味和殘留的劣質煙草氣息,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濁流。魯智深躺在吱呀作響的鐵架床上,身下那張薄薄的草墊被汗水浸透,散發著潮濕的餿味。耳邊是工友們此起彼伏、如同拉鋸般刺耳的鼾聲,有人含糊不清地磨牙,有人斷斷續續地說著夢話,夾雜著角落裡幾隻蚊子不知疲倦的、轟炸機般的“嗡嗡”聲……這些聲音交織成一張巨大而令人煩躁的網,將他緊緊包裹。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鐵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草墊摩擦著發出沙沙的噪音。白天的一幕幕,如同過電影般在眼前飛速閃回:陳總那雙洞悉一切、帶著讚許和期許的銳利眼神;那輕輕拍在他肩頭、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的手掌;那張光滑潔白、印著燙金字體、如同通往新世界鑰匙的名片……這一切帶來的巨大興奮感,如同剛燒開的沸水,在他胸腔裡劇烈地翻騰、鼓脹,幾乎要衝破喉嚨!
但緊隨其後的,是如同冰冷潮水般湧來的忐忑與不安。
“我能行嗎?”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他沸騰的思緒。
高中學曆……那些天書般的結構力學公式、複雜的cad圖紙、深奧的抗震規範……像一座座高聳入雲、望不到頂的山峰,橫亙在他麵前。工友們白天半開玩笑的“彆學傻了”、“坐辦公室哪有咱這自在”的話語,此刻也像細小的芒刺,紮在心頭,帶來一陣陣隱痛和迷茫。他仿佛看到自己坐在明亮的辦公室裡,麵對一堆看不懂的符號和圖紙,手足無措,像個傻子……巨大的落差感讓他呼吸一窒。
…………
一縷清冷的月光,如同銀色的溪流,艱難地穿過工棚窗戶上那個破洞的阻隔,無聲地流淌進來,恰好落在他的枕邊,形成一小片朦朧的光斑。這片光,像黑暗中的燈塔,帶來一絲奇異的寧靜。
魯智深小心翼翼地側過身,避開旁邊工友粗壯的胳膊,手指顫抖著,從貼身汗衫最裡層的口袋裡,摸出那個被體溫焐得溫熱、邊緣早已被無數次摩挲得發毛起卷的信封。他屏住呼吸,如同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般,輕輕展開裡麵的信紙。
母親那熟悉的、帶著泥土般質樸氣息的字跡,在清冷的月光下清晰地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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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在外麵彆怕吃苦,娘知道你心氣高。錢省著點花,娘給你攢著,供你念夜校……”
讀到“夜校”兩個字,魯智深的眼眶瞬間就熱了!去年冬天,父親咳血住院,家裡債台高築,母親就是在這樣的月光下,佝僂著背,就著昏暗的油燈,一針一線地納著鞋底,說要賣了給他湊學費……信紙上那幾處被水漬暈染開的模糊字跡,在月光下格外刺眼——那是他去年得知父親病危,躲在工地廁所裡無聲痛哭時滴落的淚水!那模糊的墨痕,像母親無聲的歎息,也像父親壓抑的咳嗽,瞬間擊穿了他所有的偽裝!
一股滾燙的熱流混合著酸楚,猛地衝上鼻腔!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讓那丟臉的哽咽聲泄露出來。手指卻不受控製地、極其輕柔地撫過那些模糊的字跡,仿佛這樣就能觸摸到母親那雙布滿老繭、關節粗大變形、卻永遠帶著溫暖的手掌。
他猛地坐起身!鐵床發出“嘎吱”一聲刺耳的尖叫!但他渾然不覺。他摸索著從枕頭底下掏出那個印著“工作筆記”的硬殼本和一支快沒墨的鋼筆。借著那束寶貴的月光,他擰開筆帽,筆尖懸在紙麵上方,微微顫抖。
胸膛裡翻騰的情緒——對機遇的狂喜、對未知的恐懼、對父母的愧疚、對未來的渴望——如同奔湧的岩漿,急需一個出口!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工棚裡渾濁的空氣、這清冷的月光、這沉甸甸的期望都吸進肺腑!
筆尖終於落下!在粗糙的紙麵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春蠶啃食桑葉,又像戰士磨礪刀鋒:
“娘:今天,兒子遇到貴人了。陳總,就是我跟您提過的,蓋過好多大樓的專家,他給了我一個機會……”
鋼筆在紙麵上疾走,墨跡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他寫陳總的賞識,寫自己的決心,寫對知識的渴望,也寫那如影隨形的忐忑。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仿佛要刻進靈魂深處:
“……我知道前路很難,書上的東西像天書。但娘,我不怕!您和爹吃了那麼多苦供我,陳總看得起我,我不能慫!我一定拚了命學!把那些鋼筋水泥的學問都啃下來!……”
寫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目光穿透工棚窗戶上那個破洞,望向遠方。城市璀璨的霓虹燈在夜空中勾勒出高樓大廈冷峻而輝煌的輪廓,其中一棟最高的大樓上,“城建集團”四個巨大的紅色燈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像四顆燃燒的星辰。
他收回目光,筆尖再次落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堅定,寫下最後一行字:
“娘,您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親手畫圖,蓋一棟最結實、最亮堂的房子,接您和爹來住!讓您再也不用怕漏雨,讓爹能曬著太陽養病!兒子,說到做到!”
最後一個感歎號,他用力點下,幾乎戳破了紙張!他合上日記本,緊緊抱在胸前,仿佛抱著一個滾燙的、剛剛誕生的夢想。窗外的霓虹光芒,透過破洞,在他汗濕的額頭上投下一小塊跳動的光斑,像一枚無聲的勳章,也像母親在老家那盞為他亮到深夜的、昏黃卻無比溫暖的煤油燈。他知道,無論前路多難,這束光,會一直指引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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