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也坐在高考考場裡。”
“586分。”
這三個字，他吐得很輕，卻像三塊巨石砸在三個年輕人的心上！
“586？！”王磊猛地坐直身體，動作太大，震得肩膀上的水泥灰簌簌落下，“我的天！那年一本線多少來著？”
“超過一本線30分！”趙峰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魯智深那張飽經風霜的臉。
李白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了！他看著魯智深那雙布滿厚繭、骨節粗大變形、指甲縫裡嵌著洗不掉的黑泥的手——這雙手，曾經握著的，或許不是鋼筋撬棍，而是鋼筆和書本！
“家裡……”魯智深的聲音更低沉了，帶著一種被生活磨礪出的粗糲感，“條件不好。滑檔到大專了。”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某種苦澀，“不想再給爹娘添麻煩，不想看他們……太累。就出來了。”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表情，裡麵有無奈，有釋然，也有一絲深埋的遺憾。
“哥！”李白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惋惜，“你這分數……比我們仨都高一大截啊！太可惜了！”他猛地想起什麼，眼睛一亮，急切地說：“不過！現在還有機會啊！成人高考！自考！都可以！哥，你這麼厲害，肯定能行！”
魯智深猛地轉過頭！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一種難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沉寂多年的死灰裡，驟然迸濺出一點火星！他定定地看著李白，那眼神裡有驚訝，有震動，還有一種……久違的、被點亮的希望！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比剛才更加洪亮、更加暢快，仿佛卸下了某種沉重的包袱！他用力拍了拍李白的肩膀，那力道讓李白晃了一下，卻感覺異常溫暖：“小鬼！你是第一個……跟俺說這話的人！”他眼中閃爍著一種新的光芒，“成人高考？自考？……俺……俺還真沒仔細琢磨過……”
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李白：“小夥子，你叫啥？看你斯斯文文的，怎麼也跑這吃灰來了？”
“我叫李白。”李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鏡，“我們是同學。家裡……出了點急事，需要錢，就跟著他倆一起來打工了。”他指了指王磊和趙峰。
“李白？好名字！”魯智深讚道，隨即眼神又黯淡了一瞬，仿佛想起了自己那個同樣被現實擱淺的大學夢。
這時，一直盯著魯智深那身驚人力量和剛才扛水泥時流暢動作的趙峰，忍不住插嘴問道：“魯大哥！你剛才扛水泥那一下，太帥了！是不是練過啊？我看你發力特彆有門道！”
魯智深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嘴角勾起一抹帶著傲然的笑意：“嘿，小子眼挺尖！俺小時候，跟著師父學過幾年……八極拳！”
“八極拳？！”趙峰和王磊同時驚呼出聲！連李白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對！八極拳！”魯智深來了興致，聲音也高了幾分，“‘文有太極安天下，武有八極定乾坤’！這拳法，講究的就是個剛猛爆烈，貼身短打，發力如崩弓，出手似炸雷！”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肩膀，骨節發出輕微的“哢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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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峰興奮得兩眼放光：“魯大哥！給我們露一手唄！讓我們開開眼！”
魯智深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這地方窄，家夥什也不趁手。不過……”他目光掃過三個年輕人充滿期待的臉，尤其是李白那雖然疲憊卻帶著求知欲的眼神，心中一動，“教你們幾個簡單的架勢和發力法子，倒是可以！強身健體，關鍵時候也能防身！”
他霍然起身！動作乾脆利落，帶起一陣微風！儘管穿著沾滿灰土的工裝，但當他站定，雙手握拳，擺開一個古樸而沉穩的起手式時，整個人的氣勢瞬間變了！如同一柄藏在破舊皮鞘中的絕世寶刀，驟然出鞘！一股無形的、淵渟嶽峙般的沉凝氣勢彌漫開來！周圍的酷熱和喧囂仿佛都被這股氣勢推開了一瞬！
“看好了！”魯智深聲音沉凝，“這叫‘兩儀樁’！是根基！”他雙腳不丁不八站立，膝蓋微曲，含胸拔背，沉肩墜肘，雙手一前一後，虛握成拳，如同懷抱陰陽。明明隻是簡單一站，卻給人一種落地生根、穩如磐石的感覺！
“這叫‘撐錘’！”他右拳自腰間螺旋衝出，動作不快，但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如鐵，拳鋒所向，空氣似乎都發出了一聲微不可察的撕裂聲！“力從地起，發於腿，主宰於腰，行於手臂！打出去，要像大槍紮出去一樣！”
李白、王磊、趙峰看得心馳神往，也顧不得疲憊，紛紛爬起來，學著魯智深的樣子，笨拙地擺開架勢。李白動作最為生澀，手腳似乎都不聽使喚，但他眼神專注，努力模仿著魯智深的每一個細節。
魯智深耐心地糾正著他們的動作，拍打他們的腰背、肩膀、手臂：“腰！腰要塌下去！勁才能上來！”“肩膀放鬆！彆端著！”“腳趾抓地！像樹根一樣紮進去！”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工地，給飛揚的塵土鍍上了一層金邊。四個身影，一大三小，在腳手架的陰影下，笨拙而認真地演練著古老的拳架。汗水在古銅色和年輕的臉龐上流淌，滴落在滾燙的水泥地上。魯智深的聲音時而嚴厲，時而帶著鼓勵，在機器的轟鳴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好！今天先到這！”魯智深收勢，氣息平穩，仿佛剛才的演練隻是熱身。他看著三個氣喘籲籲、卻眼神發亮的年輕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練得不錯！記住這感覺！下回有空，再教你們點實在的！”
他拍了拍李白的肩膀，又深深看了一眼這個第一個告訴他還有“成人高考”之路的年輕人：“李白，你剛才說的……那個考試的事，回頭……再跟俺細說說？”
李白用力點頭，汗水順著額角滑落，眼神卻亮得驚人：“好！魯大哥！一定！”
魯智深哈哈一笑，轉身大步離去，夕陽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如同一座移動的山嶽。李白、王磊、趙峰站在原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感受著身體裡因練拳而微微發熱的氣血，第一次覺得，這片塵土飛揚的工地，似乎不再那麼令人窒息。他們的命運軌跡，在這個酷熱的夏日午後，因為一個名叫魯智深的男人和他所代表的另一種可能，悄然發生了偏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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