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監察大隊的辦公室裡,空氣沉悶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氣壓區。陽光艱難地穿過積滿灰塵的百葉窗縫隙,在堆滿卷宗、文件和一次性紙杯的辦公桌上投下幾道細長的、慘白的光帶。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油墨味、陳年紙張的黴味,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因無數訴求與無奈交織而成的壓抑氣息。工作人員們埋首於案牘之間,眉頭緊鎖,電話聽筒被拿起、放下,再拿起,循環往複,每一次動作都帶著一種疲憊的慣性。
“嘟…嘟…嘟…嘟…”
那單調、急促的忙音,如同冰冷的雨點,一次次敲打在魯智深的心上。他坐在靠牆的長椅上,那硬塑料椅麵硌得他肌肉發緊。他魁梧的身軀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有些局促,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膝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每一次電話接通,他的耳朵都會不由自主地豎起,捕捉著工作人員與電話那頭物業公司的每一句交鋒。
小李,那個年輕的監察員,又一次撥通了物業公司的電話。他清瘦的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凝重,鏡片後的眼睛因為熬夜而布滿血絲。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而有力:
“喂?陽光物業嗎?這裡是勞動監察大隊!關於你們拖欠魯智深等員工工資的投訴,已經受理多日!請你們立刻給出明確的支付方案和時間表!員工們的生活已經受到嚴重影響!”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電話那頭,傳來財務主管王麻子那油滑得如同抹了油的腔調,透過聽筒的擴音,帶著一絲電流的雜音:
“哎呀呀,李同誌!您看您又打電話來了!我們也很著急啊!真的!”背景裡似乎還有翻動紙張和敲擊鍵盤的細微聲響)
“但是賬目……賬目它需要時間核對嘛!這麼大一個公司,資金流向複雜得很!總不能不清不楚就把錢發出去吧?您說是不是?我們得對股東負責啊!”語氣帶著一種虛假的為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慢)
“再說了,現在市場環境不好,物業費收繳率低得可憐!業主們都不交錢,我們哪來的錢發工資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推諉得理直氣壯)
小李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他強壓著怒火,聲音陡然提高:
“王主管!這不是理由!拖欠工資是違法行為!員工的基本生活保障都成問題!你們必須立刻解決!否則我們將依法采取進一步措施!”
“哎喲,李同誌,您彆激動嘛!”王麻子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帶著敷衍的笑意,“我們也在努力嘛!正在積極籌措資金!快了快了!您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就一點時間!等資金到位,第一時間就發!我保證!”“保證”二字說得輕飄飄)
“嘟……嘟……嘟……”電話被掛斷了。
小李握著話筒,指關節捏得發白,半晌才重重地扣回座機,發出一聲悶響。他疲憊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憤怒。
而那個始作俑者劉四,更是如同泥鰍般滑不留手!勞動監察大隊按他留下的地址、電話去找人,不是“出差了”就是“在開會”,甚至有一次直接說“劉總已經離職了”!他就像一縷青煙,在關鍵時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魯智深和工友們如同被困在黑暗的迷宮裡,找不到出口,隻能在焦灼的等待中,任由希望一點點被消磨殆儘。
…………
魯智深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他那間位於城中村頂樓的出租屋。狹窄的樓道裡彌漫著油煙和潮濕的黴味。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一股悶熱的氣息撲麵而來。房間小得可憐,除了一張吱嘎作響的鐵架床、一張瘸腿的舊木桌和一個破舊的塑料衣櫃,幾乎再無他物。牆壁斑駁,大片牆皮剝落,露出裡麵灰黑色的水泥,像一塊塊醜陋的傷疤。
他的目光落在床頭那個空蕩蕩的鐵皮餅乾盒上——那是他的“錢匣子”。曾經,裡麵會躺著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和一些叮當作響的硬幣,是他省吃儉用攢下,準備寄回老家的。現在,盒子空空如也,底部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他走過去,拿起盒子晃了晃,裡麵隻有空氣流動的微弱聲響。一股巨大的憂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心臟,讓他感到一陣窒息。
他想起老家村口那間小小的、綠色的郵局。每次走進去,那熟悉的油墨味和彙款單的觸感,都讓他感到一種踏實。他會小心翼翼地把沾著汗水的紙幣遞給櫃台後的姑娘,看著她熟練地蓋章、填寫。那時,他仿佛能看到父母收到彙款單時,臉上露出的、帶著皺紋的笑容,仿佛能聽到他們在電話裡說:“大強啊,錢收到了,給你娘買了點肉,包了餃子……”可現在,那綠色的彙款單,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他走到瘸腿的木桌前,桌上放著一個搪瓷碗,裡麵是半個乾硬的饅頭和一碟黑乎乎的鹹菜。他拿起饅頭,咬了一口,粗糙的顆粒感摩擦著喉嚨,鹹菜的齁鹹讓他忍不住灌了一大口涼白開。胃裡空落落的,卻感覺不到餓,隻有一種被掏空的麻木和苦澀。身上那件洗得發白、領口袖口都磨起了毛邊的保安製服,袖口處甚至磨破了一個小洞,無聲地訴說著生活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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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小區裡萬家燈火。他看到樓下散步的居民,穿著舒適的家居服,手裡拎著剛從超市買回來的、印著大ogo的購物袋,裡麵裝著新鮮的蔬菜水果,甚至還有小孩子抱著的玩具。那些光鮮亮麗的身影,像一根根細針,刺痛著他的眼睛。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湧上心頭,混合著深深的無力感。他開始懷疑,自己拚儘全力收集證據,一次次跑勞動監察大隊,這一切的努力,是不是真的徒勞無功?是不是真的無法撼動那堵冰冷的、名為“現實”的高牆?黑暗的隧道,似乎真的望不到儘頭的光亮。
…………
然而,刻在骨子裡的那股倔強和流淌在血液裡的正義感,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漿,並未冷卻!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微光刺破黑暗,魯智深依舊準時出現在小區門口。他挺直腰背,如同山嶽般矗立。他穿上那雙鞋底磨得幾乎光滑、邊緣開裂的黑皮鞋,邁開沉穩的步伐,踏上了那條他閉著眼睛都能走完的巡邏路線。
他走過中心花園。清晨的露珠掛在嬌豔的玫瑰花瓣上,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淡雅的雛菊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他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花香的空氣。這安寧的景象,是他用腳步丈量、用汗水澆灌守護的成果!職責!這兩個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靈魂深處!他不能因為自己的困境,就辜負了這份托付!他繼續前行,每一步都踏得堅實有力,仿佛要將內心的彷徨和憤怒踩進泥土裡!
他不再是孤軍奮戰!下班後,他和同樣被拖欠工資的兄弟們彙合。老張,那個總是戴著一頂洗得發白、帽簷都塌了的舊帽子的漢子,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生活的滄桑;小王,那個穿著洗得發黃的白球鞋、眼神裡還帶著點學生氣的年輕人,緊抿著嘴唇。他們像一群沉默而執著的候鳥,再次飛向勞動監察大隊那棟灰撲撲的大樓。
走進那間熟悉的、彌漫著紙張和消毒水混合氣味的辦公室,他們圍在小李的辦公桌前。小李看著他們一張張寫滿期待和疲憊的臉,眼神複雜。他翻動著厚厚的卷宗,聲音帶著深深的無奈:
“我們儘了最大努力協調……發了整改通知,也約談了……但物業公司那邊……態度很消極……資金鏈斷裂是事實,但他們的負責人……始終在回避核心問題……推諉拖延……”
老張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千斤的重量,他布滿老繭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破舊的帽簷:“唉……這世道……討口飯吃……咋就這麼難呢?”聲音沙啞,充滿了被生活重壓後的蒼涼。
小王猛地抬起頭,年輕的眼睛裡燃燒著不甘的火焰,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發白:“魯哥!咱們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們就是欺負人!咱們得跟他們乾到底!”那聲音裡帶著年輕人的血性和憤怒。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但在這失望的泥沼中,卻沒有人說“放棄”。那沉默的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更加堅韌、更加決絕的氣息!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彙處,是無聲的誓言——絕不後退!
…………
協調的僵局如同冰冷的鐵壁,一次次撞擊,隻留下沉悶的回響。物業公司那座矗立在城市中心、玻璃幕牆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冷光的大樓,如同一座傲慢的堡壘,對員工的血淚控訴和勞動監察的權威置若罔聞!冰冷!堅硬!無情!
終於,在一個夕陽將辦公室染成一片慘淡橘紅色的傍晚,小李放下電話,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他走到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長椅上的魯智深麵前,聲音低沉而鄭重:
“魯師傅……對不起。勞動監察的協調手段……我們……已經窮儘了。”他頓了頓,看著魯智深那雙驟然抬起的、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現在,我建議你們……向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這是……最後的,也是更強有力的法律途徑了。”
“仲裁?”魯智深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席卷全身!他感覺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沒坐穩!之前的奔波、等待、煎熬……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在這兩個字麵前,化為了泡影!又要重新開始?又要踏上一條更漫長、更艱難的路?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邊緣,他看到了小李眼中那份沉重的無奈下,依然閃爍著的、屬於法律工作者的最後一絲堅持!他看到了身邊老張那渾濁眼睛裡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看到了小王那緊握的拳頭和咬緊的牙關!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他的頭頂!他不能倒!他是魯智深!是兄弟們的指望!是這片小區的守護者!他猛地站起身!那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辦公室裡投下巨大的陰影!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眼神中的迷茫和失落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決絕的火焰!那火焰,是曆經淬煉後的不屈意誌!
他伸出那隻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用力地、重重地拍在小李的肩膀上!那一下,拍得小李身體微微一晃!
“小李同誌!”魯智深的聲音沙啞卻如同洪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定,在沉悶的辦公室裡轟然炸響:
“謝謝您!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辛苦!”
他環視著身邊的工友,目光灼灼:
“這條路不好走,我知道!但!”
他猛地攥緊拳頭,骨節發出“哢吧”一聲脆響!
“我們走定了!!”
“這血汗錢!我們一定要討回來!!”那吼聲,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仿佛要衝破這壓抑的屋頂,直上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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