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派出所會議室裡，煙霧繚繞，空氣沉悶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氣壓。劣質香煙的辛辣味、隔夜咖啡的酸餿氣、還有紙張和汗水的混合氣息，交織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濁流。十幾名警員圍坐在長桌旁，個個眉頭緊鎖，眼神躲閃，像一群等待審判的囚徒。所長的手指關節重重敲擊著桌麵，“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他手裡捏著一份文件，抖得嘩嘩作響，如同催命的符咒。
“下周六！區文化中心！警民聯歡會！”所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全場，“分局下了死命令！每個所！至少出三個節目！”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咱們光明所！不能落後！不能丟臉！現在！開始報名！”
死寂！
絕對的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隻有牆上掛鐘秒針“哢噠、哢噠”的走動聲，顯得格外刺耳。有人死死盯著筆記本上畫了一半的圈圈，仿佛那是絕世藝術品；有人突然對天花板剝落的一小塊牆皮產生了濃厚興趣；還有人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所…所長…我…我去接個重要電話…”起身就想溜。
“都沒人是吧？！”所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他眯起眼睛，目光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冷笑，“那我點名了！”
“王教官！”他手指一點，“你兒子！不是學小提琴嗎？父子上陣！來個合奏！”
王教官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額角瞬間滲出冷汗：“所…所長！那小兔崽子…他…他就會鋸木頭！拉得跟殺雞似的！上不了台麵啊！”
“老張！”所長目光轉向下一個目標，“你！去年年會那個相聲！說得不錯！包袱抖得挺響！今年再來一個！”
老張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連連擺手，聲音都帶了哭腔：“彆啊所長！我那搭檔…老李！調走了！去南區分局了！我一個人…獨角戲…撐不住場子啊！”
所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會議室裡逡巡，最後，精準地鎖定了角落裡那個正努力縮著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進牆縫裡的魁梧身影——魯智深！
“魯智深！”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
“到！”魯智深條件反射般猛地挺直腰板！那動作幅度之大，差點帶翻椅子！他油亮的光頭上，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你！上！”所長手指如同標槍般指向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魯智深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所…所長！灑家…我…我除了喝酒打架…抓賊攆人…哪…哪會什麼才藝啊…”聲音裡充滿了無辜和委屈。
“少來這套！”所長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文件都跳了起來，“上次警營開放日！你給孩子們編的那個什麼…《防身術兒歌》！不是挺溜嗎？！還帶比劃的！”他頓了頓，一錘定音，“就唱個歌！簡單！就唱那個《好漢歌》！應景！就這麼定了！散會！”
話音未落！會議室裡瞬間“活”了過來！剛才還蔫頭耷腦的警員們，如同刑滿釋放的囚徒，爭先恐後地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尖叫！不到五秒鐘！會議室裡隻剩下魯智深一個人！像根被雷劈焦的木頭樁子，孤零零地戳在原地！窗外吹進來的冷風，刮在他光溜溜的腦袋上，涼颼颼的。
接下來的幾天，派出所宿舍樓成了人間煉獄。
每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隻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野貓叫時，三樓最東頭那間宿舍，就會準時響起一種足以讓靈魂顫抖的聲音！
“大~河~向東流啊~~~”
聲音起調還算正常，帶著一絲試探性的沙啞。
“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
“鬥”字猛地拔高！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發出垂死掙紮的尖嘯！又像生鏽的鐵門被強行拉開！刺耳！尖銳！直衝雲霄！劃破寂靜的夜空！
“嘿嘿嘿嘿參北鬥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啊~~~”
歌聲忽高忽低！調子如同脫韁的野馬！在荒原上毫無方向地狂奔！時而如同破鑼敲擊！時而如同悶雷滾過！時而如同砂紙摩擦！充滿了原始的、未經馴服的野性力量！
整棟樓都不得安寧！
五樓住戶李阿姨，一個慈眉善目的退休教師，第三次披著外套、趿拉著拖鞋，敲開了派出所值班室的門，臉上帶著驚恐和困惑：“警察同誌…咱們這樓…是不是鬨鬼了？一到半夜…就有那種…那種…像是被掐著脖子的慘叫…”
值班的小劉警官強忍著笑意，臉憋得通紅，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阿姨！您放心！絕對不是鬨鬼！那是我們魯警官…在…在測試新型警用聲波驅散裝置！對！驅散裝置！效果您也聽見了…很震撼！”
周五晚上，老張實在受不了這“夜夜笙歌”的折磨了！他拎著兩瓶冰鎮啤酒，帶著一股“壯士斷腕”的悲壯，敲開了魯智深的宿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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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開！
一股熱浪混合著汗味撲麵而來！
隻見魯智深光著膀子！隻穿著一條大褲衩！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汗珠！他站在穿衣鏡前，左手緊握著一個淋浴噴頭蓮蓬頭被他粗暴地擰掉了），當作麥克風！右手握拳！隨著自己“歌聲”的節奏用力揮舞！表情猙獰！麵紅耳赤！脖子上青筋暴跳！正唱到動情處：
“路見不平一聲吼啊~~~該出手時就出手啊~~~風風火火闖九洲啊~~~吼~~~哈~~~！”
那最後一聲“吼哈”！帶著破音的嘶啞！如同困獸的咆哮！震得窗戶玻璃嗡嗡作響！
“哎喲我的魯祖宗！”老張一個箭步衝進去！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感覺耳膜都在顫抖！“停！停！快停下！你這哪是《好漢歌》？！你這分明是‘要命歌’！‘索魂曲’！樓下‘雷霆’警犬）都嚇得不敢回窩了！”
魯智深停下動作，喘著粗氣，尷尬地放下“麥克風”，抹了把臉上的汗：“灑家…我就說不行…這比抓十個持刀歹徒還難…”
“來來來！喝點！壓壓驚！壯壯膽！”老張趕緊遞過一瓶冰啤酒。魯智深接過來，“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才感覺嗓子眼那股火燒火燎的勁兒下去了一點。
“其實吧…”老張斟酌著詞句，努力尋找優點，“你氣勢…是有的！很足！非常足！就是這音準…呃…比較…嗯…自由奔放！”他實在找不到更委婉的詞了。
話音剛落！
“汪！汪汪汪！嗷嗚——！”
樓下院子裡，警犬“雷霆”像是被踩了尾巴，對著魯智深的窗戶方向，發出一連串驚恐又憤怒的狂吠！聲音淒厲！
“聽聽！聽聽！”老張指著窗外，哭笑不得，“連狗都聽不下去了！魯師傅！你這嗓子！要是用在審訊室！我敢保證！再硬的骨頭！三句之內！全撂！”
魯智深看著窗外“雷霆”狂躁的身影，又灌了一口啤酒，愁眉苦臉地摸著光頭：“明日就要登台…灑家這…這可如何是好…”
周六下午，區文化中心禮堂。
巨大的水晶吊燈灑下輝煌的光芒，將整個禮堂照得亮如白晝。空氣裡彌漫著皮革座椅的味道、女士香水的甜膩氣息、還有一絲淡淡的消毒水味。台下座無虛席！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前排是正襟危坐的分局領導、社區代表和穿著整齊校服的學生團體；後排擠滿了聞訊而來的居民，嗡嗡的交談聲彙成一片低沉的聲浪。
後台，厚重的深紅色絨布簾子後麵。魯智深像一頭被關進籠子的猛獸，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嶄新的警服緊緊繃在身上，領口的第一顆扣子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他偷偷掀開簾子一角，往外瞄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人群！無數雙眼睛！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空蕩蕩的舞台上！他感覺手心瞬間變得濕漉漉、滑膩膩的！心臟在胸腔裡“咚咚咚”狂跳！像要撞破肋骨跳出來！
“下麵！有請光明派出所魯智深警官！為大家帶來歌曲——《好漢歌》！掌聲歡迎！”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透過音響傳遍禮堂！熱烈的掌聲如同潮水般響起！
魯智深感覺雙腿像灌滿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
“上啊！魯師傅！愣著乾嘛？！又不是上刑場！”王教官在後麵用力推了他一把！
魯智深一個踉蹌！幾乎是“滾”上了舞台！聚光燈“啪”地一聲！如同巨大的光柱！瞬間將他籠罩！刺眼的光芒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光溜溜的腦袋在強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一顆巨大的白熾燈泡！
“呃…大家好…”魯智深的聲音乾澀發緊，比平時低了八度，帶著明顯的顫抖，通過麥克風傳遍禮堂，引來一陣輕微的笑聲。“我…我唱個…《好漢歌》…”
雄壯豪邁的音樂前奏轟然響起！如同戰鼓擂動！魯智深握著麥克風的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感覺喉嚨裡像塞了一把沙子：
“大河~向東流啊~~~”
第一句！勉強在調上！聲音沙啞，但還算平穩！台下有小朋友被節奏感染，跟著拍起了小手。
“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
“鬥”字！他下意識地想拔高！嗓子卻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掐住！發出一聲極其刺耳、如同金屬撕裂般的破音！“嗷——！”那聲音！尖銳！突兀！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噗嗤——！”
“哈哈哈！”
台下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哄笑聲！前排那位戴著老花鏡的老太太，被這突如其來的“魔音”嚇得渾身一哆嗦！眼鏡“啪嗒”一聲滑到了鼻尖！她手忙腳亂地去扶眼鏡，場麵滑稽。
“嘿嘿嘿嘿參北鬥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啊~~~”
魯智深徹底慌了！巨大的哄笑聲像無形的拳頭砸在他臉上！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著了火！音準？節奏？早已飛到九霄雲外！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在荒腔走板的泥潭裡越陷越深！歌聲變得支離破碎！忽高忽低！如同失控的過山車！台下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肆無忌憚！一個小男孩指著舞台，用清脆響亮、帶著門牙漏風的聲音大喊：“媽媽！快看！警察叔叔唱歌像恐龍叫！好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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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堂大笑！震耳欲聾！
魯智深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他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或者乾脆施展輕功逃離這尷尬的刑場！就在他幾乎要崩潰的邊緣！他慌亂的目光掃過台下前排——那是實驗小學的孩子們！他們穿著整齊的校服，坐得筆直！沒有一個人笑！一張張小臉上寫滿了認真和期待！那個經常在校門口幫他維持秩序、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用力地朝他揮舞著小拳頭！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地喊著：“加油！警察叔叔！加油！”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心底湧起！瞬間衝散了所有的羞恥和慌亂！像一股暖流注入了冰冷的四肢百骸！
去他媽的音準！去他媽的節奏！灑家唱的是好漢！唱的是豪氣！唱的是真心！
音樂進入間奏！鼓點鏗鏘！魯智深猛地深吸一口氣！胸腔高高鼓起！他不再猶豫！不再模仿！不再顧忌！他一把扯開警服最上麵那顆勒得他喘不過氣的扣子！露出粗壯的脖頸！眼中閃過一絲豁出去的決絕！當第二段歌詞的音樂響起時，他不再用嗓子“唱”，而是用整個胸腔！用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那是他原本的聲音！粗獷！沙啞！帶著原始的野性和澎湃的力量！如同驚雷炸響！如同猛虎咆哮！
“說走咱就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