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燙金大氣的建材協會年會請柬,還帶著錢胖子身上散不去的雪茄味兒,被魯智深兩根粗糙的手指捏著,冷硬得像塊磚。
“行業盛事?”魯智深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在這辦公室裡激起一股無聲的回響。他手臂猛地一振,請柬像道礙眼的金色影子,斜斜地摔落在辦公桌粗糙的漆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震起細微的浮塵,在窗外斜射進來的光線裡上下翻飛。“我看就是場鴻門宴!”
站在桌旁的王老憨搓著手,黝黑的臉上滿是驚訝,眼底卻藏著一絲憂慮。他如今管著采購,對這號大場麵又是好奇又是忐忑。他彎腰探身,目光在那燙金的文字上遊移了一下,忍不住開口:“魯總,錢胖子不是說了麼,建築行裡的大小老板都得去露臉...咱們,真不去?好歹也去見識見識排場...”他後半句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沒了底氣。
“去?排場?”魯智深霍地轉過身,巨大的身軀像堵牆移到窗邊,沉默地俯視著樓下如同螞蟻般爬動的工人和轟鳴的機械。窗外,剛剛灌築的水泥地平鋪在建築結構旁,閃著濕漉漉的青黑色微光。那是昨天才搶工完成的地基,“見識見識?”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點燃的憤怒和強自壓抑的低沉,“老憨,你覺得這排場好看?”
王老憨被他問得有些發懵,愣在那裡。
“睜大眼瞧瞧咱們這‘排場’!”魯智深猛地指向那片剛鋪好的地麵,“三個禮拜前,澆這裡的混凝土,頂板剛凝固,底下人就鬼鬼祟祟,要不是值班的小六覺出不對,摸黑當場按住了那個鑽進去的小雜種,那批被人掉包的低標號水泥就得糊進這地基裡!咱們整個工期全他娘得推到重來!”他的指關節重重地敲在冰冷的玻璃上,那悶響仿佛砸在人心上。
三個月。王老憨在心裡默數著。公司剛辦下執照那會兒,那股子興奮勁兒仿佛還在昨天,空氣裡都飄著新鮮泥土味兒和對未來的期盼。可僅僅三個月後,這盼望就被接連不斷的冷箭撕得粉碎。先是供應線上的混凝土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掉包;接著,安得好好的腳手架鋼管,莫名其妙就被來路不明的人抽走了幾根送去檢驗——查出來的所謂“問題”簡直莫名其妙;工程驗收眼看就要踩上及格線,又憑空冒出一大堆整改項目,像甩不脫的粘膩水蛭。
而最狠的那一刀,就發生在上周。
毫無征兆的,工地塵土飛揚的入口處駛來了勞動監察大隊的車輛,刺眼的“執法”二字戳得人心發堵。有人舉報他們膽大包天地使用童工!王老憨當時腿肚子都軟了,背脊嗖地竄上一股寒氣,牙齒直打顫。魯智深呢?他如同一尊瞬間暴怒的青銅金剛,猛地排開簇擁的工頭,幾步衝到執法人員的桌前,一雙大眼瞪得溜圓。
“查?查他媽個鳥!”魯智深吼聲如雷,震得辦公室窗玻璃嗡嗡作響,震得王老憨心臟也跟著哆嗦。“都睜眼看清楚!”他雙臂猛揮,幾十張厚薄不一的身份證像被颶風卷起的樹葉,“啪啦啦”一陣急雨般砸在那張簡陋的折疊桌上,清脆的響聲伴隨著沉悶的撞擊,硬木桌麵都被拍出隱隱的印子。有的卡片落在邊緣又滑下,掉在沾滿泥漿的鞋印子上。王老憨站在魯智深後麵,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厚實的手掌發力砸下時繃緊的筋絡,像盤踞在岩石上的老藤。“查!隨便查!掘地三尺也他媽給我查出來到底哪個娃娃在俺們工地上!查不出來,俺跟你沒完!”
結果自然是查無實據,白白賠進去半天火氣和半天工期。魯智深把那些被扔得四散、有些已經蒙塵的身份證一張張收回,動作慢得有些滯澀,每撿起一張,手指都會在照片上停頓半秒。王老憨至今還記得他沉默地歸攏證件的背影,那一刻的沉寂比方才的雷霆更讓人窒息——像是一大塊燒透了的炭火,外麵覆著一層冰涼的灰。
辦公室裡還殘留著那場風暴的碎片,桌上散落的紙片、王老憨心底散不儘的恐慌寒霧。王老憨縮在桌旁,不敢動,也不敢吭氣,隻盯著魯智深寬得能跑馬的厚實後背。
“啪嗒”。
是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的微光,打破了這凝結似的氛圍,一聲輕脆的提示音在寂靜中格外突兀。魯智深布滿厚繭的手緩緩伸入褲兜摸出手機。王老憨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生怕又是什麼糟心消息砸過來。
微光映著魯智深的臉,王老憨卻看到他臉上那道剛才還緊繃如岩石的堅硬線條,竟在熒幕幽微的光芒下一點點鬆懈、柔和下來,嘴角竟然悄悄地,向上揚起了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行,”魯智深的手指在屏幕上輕快地敲擊幾下,“方便得很,恭候大駕!”
夜幕悄無聲息地裹住了城市邊緣的工地,白日裡的轟鳴與喧囂被壓得很低很遠。魯智深早早出現在工地側門斜對麵那家名叫“山野味”的農家樂裡。這兒是他常來的據點,老板是個黑瘦老實的老農,飯菜量大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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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雅間,一箱冰啤。”魯智深熟門熟路,徑直到最裡端角落一間僻靜的包間。包間不大,陳設質樸,牆上掛著些草帽蓑衣之類的農具裝飾。推開小木窗,晚風帶著田野潮潤的土腥氣和隱約的混凝土乾硬氣味吹進來。
魯智深獨自坐著,對著窗外那一片工地暗沉沉的輪廓。巨大的塔吊黑黢黢的剪影無聲地戳向深藍色的夜空,幾盞孤獨的白熾燈像螢火蟲一樣貼在巨大的鋼筋混凝土骨架旁邊,慘白的光圈下,能看到零星晚班工人螞蟻般緩慢移動的影子。
他掏出煙盒,磕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機清脆的火石摩擦聲在安靜的小包間裡顯得異常清晰。淡藍的煙霧嫋嫋升起,剛想點燃,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和說笑聲。
“哈哈,智深!還是你動作快!”李教授爽朗的聲音先傳了進來,他頂著一頭稍顯淩亂的灰白頭發,穿著那件幾乎成了固定裝備的燈芯絨夾克,大步走進來。
但魯智深的目光越過李教授,迅速鎖定在他身後半步的那道人影上。一位戴著細邊黑框眼鏡的女士,留著一頭利落清爽的短發,發梢恰好觸及耳尖,乾練又不失溫雅。她穿著質地挺括的淺咖色襯衫,袖口向上挽了兩道,露出線條清晰的手腕和一塊簡潔實用的機械腕表。
“介紹下,這位美女是《晨報》的金牌調查記者,程小雨!”李教授一邊拉開椅子讓程小雨坐下,一邊笑嗬嗬地對著魯智深說,“她對咱們建築行業這一攤子事兒,那可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今天正好你們湊一塊兒好好聊聊!”
“程記者,久仰大名。”魯智深立刻站起身,聲音洪亮中透著真誠,伸出手去。
程小雨的手迅速有力地握了上來。她的手指修長卻不纖細,握力穩健清晰,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感,仿佛能穿透皮膚直接傳遞到對方的神經末梢。
“魯總,”她展顏一笑,白淨的臉上浮現出明朗的笑意,唇角揚起堅定的弧度,“您才是真的如雷貫耳!農民工兄弟白手起家創立自己的企業,這本身就稱得上是一部活生生的奮鬥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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