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悠悠的夏天》這五個字,如同一片羽毛,從許念唇邊雲淡風輕地飄出時,整個排練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死寂隻持續了三秒。
人群中央,一陣壓抑不住的嗡嗡聲,如同地下暗流般迅速擴散開來,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質疑。
“《悠悠的夏天》?悠悠……是他女兒的名字?”
“開什麼玩笑!牛主任那首寫的是遙不可及的‘女神’,是成年人世界裡,那種求而不得的酸澀與美感。他倒好,寫自己的女兒……這是要拿一首兒歌來打擂台嗎?!”
“這怎麼比?兒歌對陣藝術性極高的輕音樂?瘋了吧?”
“我看他就是嘴上狂,動真格的就慫了。在座的誰要聽搖籃曲啊?”
這些刺耳的議論如潮水般湧來,許念卻像一座礁石,巋然不動。
他就在這片質疑的聲浪中,步伐沉穩地穿行而過,走向那架靜默如黑色猛獸的斯坦威鋼琴。
在數十道混雜著輕蔑、好奇與期待的目光交織成的羅網下,他從容落座。
他伸出那雙乾淨修長的手,指尖如羽毛般,輕撫過冰涼光滑得如同黑曜石的琴鍵。
不愧是鎮校之寶。
這觸感,除了貴……沒有任何缺點!
許念的內心,響起一聲由衷的讚歎。
他抬眼,目光落在琴蓋上那熠熠生輝的金色“斯坦威”標識上,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妄的自信弧度。
‘正好。’
‘就讓《悠悠的夏天》,在這個世界上的通過你第一次啼鳴吧。’
‘相信我,你會為承載這首曲子而榮幸。’
‘斯坦威這個名字,甚至會因這首曲子而增添新的傳奇。’
他深吸一口氣,將周遭所有雜念徹底摒棄。
腦海中,一幅溫暖的畫卷緩緩展開。
那是今年夏天,悠悠的暑假。
午後灼熱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碎金般灑滿公園的草坪。
不知疲倦的蟬鳴,是這幅畫唯一的背景音。
女兒穿著一身可愛的小裙子,光著腳丫,追逐著一隻翩躚的蝴蝶,銀鈴般的笑聲,純粹得不染一絲塵埃……
他閉上了眼。
左手,輕輕落下。
沒有華麗的前奏,沒有複雜的炫技。
僅僅是幾個簡單到近乎“簡陋”的分解和弦,如夏日午後慵懶的微風,從他指尖緩緩流淌。
那旋律很慢,很緩,帶著一股能讓人昏昏欲睡的魔力,瞬間將整個排練室拉入了一個共同的幻境。
所有人都恍惚了。
仿佛自己正赤著腳,走在一條被太陽曬得滾燙的柏油路上。
夏日的午後漫長得沒有儘頭,四周一片死寂,隻聽得見自己孤單的腳步聲,和遠處那“知了——知了——”永無止境的嘶鳴。
僅僅三個小節。
一種獨屬於夏日的、慵懶、燥熱甚至夾雜著一絲煩悶的氛圍,被他精準地捕獲,並用音符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人們被這股奇妙的氛圍攫住了心神。
而就在此刻——
當左手的和弦滑入第四小節的尾聲,許念的右手,終於動了。
叮咚——叮叮咚——
一段清澈靈動、如同山澗清泉的主旋律,毫無征兆地闖了進來!
這旋律仿佛一道冰涼甘甜的清風,瞬間吹散了左手營造出的所有炎熱與煩躁!
許念的腦海裡,畫麵瞬息變幻——
草坪上奔跑的悠悠,小臉掛滿晶瑩的汗珠,嘟著粉嫩的小嘴喊著:“熱……爸爸……好熱呀……”
下一秒,妻子胡文慧微笑著從不遠處走來,手裡,正是一盒冒著絲絲涼氣的冰淇淋。
他的左手是炙烤大地的炎夏。
他的右手,就是那盒能融化所有酷暑的冰淇淋!
音符繼續流淌,許念的思緒卻穿越了時空,飄向了更遙遠的童年。
他從小在城市長大,關於夏天最美好的記憶,都封存在暑假回鄉下奶奶家的那段時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