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寫的散文詩》。
僅僅七個字,沒有喧嘩,安安靜靜地棲在五線譜的頂端,卻像一枚溫熱的印章,落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鄭濤和藍靜瑩隻是望著那個名字,便感到一種厚重的故事感撲麵而來。
它既沒有《野子》那種掙脫一切的原始生命力,也不似《我記得》那般潤物無聲的細膩,它更像一本上了鎖的舊相冊,光是封麵,就勾著人,想去一頁頁翻開,看一看那被歲月浸透的泛黃篇章。
排練室裡靜得能聽見鉛筆在紙上行走的沙沙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絲雜音都會驚擾了這份沉靜的創作。
可就在這片靜謐之中,鄭濤那點職業病,像是心頭被貓爪撓了一下,癢得難耐。
他按捺不住,悄無聲息地挪到何慧婷身邊,眼神瞟向了那份剛剛誕生的《芒種》曲譜。
何慧婷正把譜子當寶貝似的捧著,腦袋隨著想象中的旋律一點一點,哼得眉飛色舞,一臉癡醉。
隻一眼,鄭濤的眉頭便攏了起來。
他索性從何慧婷手裡抽過譜子,從頭到尾掃了一遍,那眉心的“川”字,深得能夾死一隻蚊子。
“老許。”他終於沒忍住,拿著譜子湊到許念身旁,聲音壓得極低,“你這首《芒種》……怎麼聽著有股網紅神曲的味兒?旋律是抓人,但這歌詞……不太對勁,感覺不是你該有的水準啊。”
話音未落,何慧婷不樂意了,委屈的小嘴一嘟,跑過來護食:“濤哥!這歌多好聽呀!又上口又好記,我超級喜歡!哪裡網紅了嘛!”
坐在一旁的徐瑞也立刻化身“護婷使者”,高舉雙手聲援:“就是啊濤哥!這歌一聽就是爆款,絕對能火!您怎麼還看不上了?”
“我不是看不上。”
鄭濤擺擺手,試圖解釋那種感覺,“我的意思是,老許出手,要麼《我記得》,要麼《野子》,都是能刻進樂壇曆史的作品。但這首《芒種》……太順了,順得……缺了點嚼勁兒,有點太接地氣了。”
許念的筆尖始終未停,連頭都沒抬。
他一邊在五線譜上種下一個個沉甸甸的音符,一邊用一種近乎天經地義的口吻,淡淡開口:
“還不是因為何慧婷那把破鑼嗓子。就她那唱功,你給她個高難度作品,她太菜了,表達不出來。所以隻能揚長避短。”
他話音稍頓,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才繼續說。
“這首歌,旋律是其次,重點在它配套的舞蹈。”
他看向何慧婷,“你舞蹈功底不錯,表現力也強。現在網上還有多少人在跳你那首《愛你》?這次的邏輯一樣,用舞蹈引爆全網。”
何慧婷一聽這話,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兩顆被擦亮的黑曜石。
她激動地湊過去,“老師老師!是什麼樣的舞蹈呀?這次要不要伴舞?柯主任什麼時候來呀,我都等不及了!”
“不需要伴舞。”許念終於停筆,抬起頭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至於類型嘛……算你最拿手的那種——宅舞。”
“啊?!宅——舞?!”
何慧婷還沒來得及尖叫,她身後的徐瑞已經控製不住了,整個人像是被電擊了一樣,臉上瞬間露出一副癡漢般的豬哥相,眼睛瞪得溜圓,興奮地喊道:“宅舞?!我最喜歡了!!”
“宅舞?”鄭濤則是一臉的匪夷所思,他指著許念,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老許,你……你還懂這個?你不是從不看二次元嗎?”
“宅舞怎麼了?”許念挑眉反問,“宅舞也是藝術。怎麼,你看不起這種藝術形式?”
“我算是看明白了!”鄭濤猛地一拍大腿,擠眉弄眼地吐槽,“我看是你小子自己想看慧婷跳,才專門給她寫的吧!”
這話像按下了某個開關,何慧婷也反應過來,她雙手背到身後,歪著頭俏皮地湊到許念臉前,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全是狡黠:
“對哦!老師,你是不是也喜歡看我跳舞呀?是不是偷偷在b站給我投幣了?有沒有給我評論,快說哪個id是你,我給你的評論置頂哦!”
許念隻覺得一股熱氣從脖子根直衝腦門,耳朵尖都燒了起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最終,他選擇了最有效的戰術——裝死。
他猛地低頭,抓起鉛筆,重新進入物我兩忘的創作狀態,任憑那兩人怎麼打趣,都再不理會。
排練室裡,鄭濤和何慧婷看著他那副窘迫的樣子,笑得東倒西歪。
而許念的筆尖,則重新落回了《父親寫的散文詩》之上,繼續書寫那個年代,那個男人,那段深沉如大地的歲月。
藍靜瑩沒有參與他們的嬉鬨。
她像一株被抽離了聲音的植物,紮根在許念身側。
一雙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隻追隨著那隻在五線譜上耕耘的手。
她的心神,已經完全被那些鉛灰色的字跡攫住,每一個字都帶著溫度,仿佛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刻進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