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升駕馭白雲,飛行約莫30分鐘後,下方地貌逐漸從平原水網,轉變為微微起伏小小丘陵。
十二聽風樓的輪廓出現在視野儘頭。
它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城池,而是一片依著連綿山勢自然形成的龐大聚居地。
房屋密集,樣式雜亂,從山腳蔓延至山腰,土木結構、石砌小樓、零星古亭混雜,缺乏統一規劃,透著一股粗獷而混亂的生機。聚居地中心偏後山處,十二座高聳的古樸塔樓刺向天空,是此地最顯著的標誌。
白雲在距離聚居地尚有數裡的一片僻靜山坡降落。
吳升收起戒雲,與趙金誠改為步行前往,這是為了避免過於招搖,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吳升此行還是身著鎮玄司玄令的正式製服。
深藍色為底,肩章與袖口以銀線繡著代表身份與等級的雲紋徽記,在冬日稀疏的陽光下頗為醒目。
兩人一踏入聚居地外圍雜亂的道路,立刻感受到無數道目光從暗處投來。
這些目光大多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冷漠,乃至隱隱的敵意。
十二聽風樓內部勢力盤根錯節,多以鍛造、商貿立足,對官方背景的鎮玄司素來抱有戒心。
如今藏劍山莊危難,他們中不少人正虎視眈眈,企圖分食其剩餘資源。
此刻見到鎮玄司的人介入,自然心生不滿,認為這是來搶食或打破他們內部平衡的。
吳升對周遭的目光視若無睹,神色平靜,步伐穩健地沿著記憶中的路徑前行。
趙金誠緊隨其後,雖有些緊張,但努力挺直腰板,保持鎮定,畢竟他雖然在鎮玄司喊吳升叫做吳玄令,但如果到學院那邊,吳升是要喊自己為參議長的,那麼自己作為吳升的學長……
即便知道這位學弟的恐怖和不當人,但再怎麼不能太丟人。
穿過喧鬨嘈雜的主街,轉入相對冷清的巷道,七拐八繞之後,兩人停在了一條更為狹窄僻靜的岔道入口。
巷子深處,可見一扇略顯破敗的院門,門上懸掛著一塊飽經風雨侵蝕的木質匾額,上書“藏劍山莊”四個大字。
字跡雖顯斑駁,卻仍能看出昔日的風骨。
而與上次來時相比,如今的藏劍山莊更添幾分蕭索與悲涼。
匾額上方,垂著一條已經有些褪色的白布,無聲地宣告著此地的喪事。
門前的青石板上,散落著一些未被清掃乾淨的、破碎的紙錢殘片,隨風打著旋,更顯淒清。
且大門緊閉。
吳升上前,輕叩門環。
片刻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隙。
開門者,正是上次接待過吳升的那位賬房先生模樣的老者,葉鎮衛。
此時的葉鎮衛,比月前蒼老憔悴了許多,眼窩深陷,鬢角白發更顯。
他看清門外是吳升後,渾濁的眼中瞬間閃過極其複雜的情緒。
有一絲看到希望的微光,有深切的悲痛,有對未來的茫然,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物是人非的酸楚。
他迅速收斂情緒,連忙將門打開,側身讓出通道,對著吳升深深一揖,聲音帶著幾分沙啞與恭敬:“吳玄令!您來了!快請進!”
他的姿態比上次更加謙卑,甚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感激。
吳升和趙金誠隨葉鎮衛進入院內。
院子比記憶中更為冷清,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隻有角落裡堆著些蒙塵的鍛造工具和材料。
葉鎮衛將二人引至院中一處石桌旁坐下,自有仆役奉上清茶,但茶水也顯得寡淡。
“山莊近日,唉,讓玄令見笑了。”
葉鎮衛未等吳升詢問,便主動開口,語氣沉重,“噩耗傳來,莊內人心惶惶,不少弟子已另尋出路了。”
吳升點頭表示理解,直接問道:“葉先生,關於貴莊故地小村的情況,趙巡查已與我說明,我此次前來,首要任務,便是協助清理那處隱患。”
葉鎮衛聞言,眼中希望之色更濃,連連點頭:“有勞玄令!有勞玄令!那小村坐標在此。”
他連忙取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簡易地圖,上麵標注了詳細位置和路徑,“據逃回的弟子描述,村中屍人數量不少,且可能已有異變,滋生妖物,萬望玄令務必小心!”
吳升接過地圖,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後,收入懷中,他站起身:“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出發。”
葉鎮衛見狀,也急忙起身,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搓著手,顯得十分局促。
吳升看向他:“葉先生還有何事?”
葉鎮衛張了張嘴,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廊簷下放著的那幾捆尚未使用的紙錢和香燭,聲音帶著哽咽和懇求:“玄令大人,我想隨您一同前去,可以嗎?”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該如何表達,最終苦澀地說道:“我怕您們清理之時,動作太快,終究是故土親人,臨走前,總得讓他們路上有點盤纏,不能活著的時候沒錢,死了還是沒錢……”
他支支吾吾的,但意思已然明了。
他想在吳升清理屍鬼妖魔的同時,在一旁為死去的鄉親們燒些紙錢,儘最後一點心意,送亡魂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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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升看著葉鎮衛那充滿悲痛和懇求的眼神,沉默了片刻。
他理解這種情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可以。”吳升最終點頭,“給你們三十分鐘時間準備所需物品,時間一到,我們便出發。”
葉鎮衛聞言,頓時對著吳升深深鞠躬,聲音顫抖:“多謝玄令!多謝玄令成全!”
他立刻轉身,招呼著院內僅剩的幾名老仆,匆忙去準備紙錢、香燭、祭品等物。
整個藏劍山莊,因為這即將到來摻雜著除魔與祭奠的行程,似乎又恢複了一絲微弱的活動氣息。
……
三十分鐘的準備時間很快過去。
藏劍山莊如今留守的人員本就不多,滿打滿算,能行動的青壯連同老弱,也不過十六七人。還需留下幾人看守這風雨飄搖的山莊基業,最終能隨吳升前往故地的,隻剩下十人。
這十人,幾乎就是藏劍山莊眼下能拿出的、對故土尚有牽掛的全部力量了。
為首的自然是輩分最高的葉鎮衛。
他換上了一身深色的粗布衣服,背上背著一個竹筐,裡麵裝著香燭、清水和一些乾糧,臉上刻滿了沉重與決然。
跟在他身後的,是兩位女子,或者說,一位少女和一個女童。
林棲梧,吳升上次來時見過,是那個教導小丫頭鍛造的活潑少女,梳著利落的單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