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琉璃仙島的喧囂漸漸沉澱。
吳升與采言薇並肩離開了唐秋安師兄妹那處清幽的小院,踏著朦朧的月色,返回自己的住處。
一路上,吳升的心情頗為舒暢。
倒不是因為方才在宴會上力壓厲驚鴻的揚眉吐氣,那對他而言,不過是拂去衣上塵埃般的小事。
而是久違地握槍演練,尤其是施展“摧城”槍法時那種酣暢淋漓、心意相通的感覺,讓他回味不已。
槍,終究是他武道啟蒙的夥伴,那份直來直往、一往無前的意蘊,深植於他的戰鬥本能之中。
他心中甚至掠過一絲念頭:“待我真正無敵於天下,再無俗務纏身之時,或許重拾槍道,精研一番,作為修行路上的調劑與樂趣,倒也不錯。”
他這般想著,目光不經意地瞥向身旁的采言薇。
月色下,她側臉的線條柔和而靜謐,長長的睫毛低垂,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時而微微蹙眉,時而唇角輕抿,那專注的神情,與她平日清冷的氣質糅合在一起,彆有一番動人的風韻。
吳升沒有打擾她的思緒,隻是放緩了腳步,與她一同沐浴在這片寧靜的銀輝之中。
回到下榻的客棧,推開院門,再將房門輕輕合上,仿佛將白日裡所有的鋒芒、算計與喧囂都隔絕在了外麵。
屋內,隻餘下夜明珠溫和的光暈,以及一種靜謐而微妙的氛圍在悄然流淌。
采言薇很自然地走到桌邊,執起溫在暖玉爐上的紫砂壺,素手輕傾,為兩人各斟了一杯清心寧神的靈茶。
茶香嫋嫋,沁人心脾。
吳升則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窗外被流雲半掩、顯得有幾分朦朧的月亮。
靜默片刻,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地打破了室內的安寧:“今日之事,有勞你了。”
他指的,是采言薇在賭局中,毫不猶豫將自己的隨身傘劍押上,與他共同麵對厲驚鴻刁難的那份堅定支持。
采言薇斟茶的動作未停,茶水注入白瓷杯中,發出細微悅耳的聲響。
她聞言,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將其中一杯推至吳升常坐的位置對麵,語氣淡然,卻比平日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軟:“夫妻一體,理應如此。”
吳升轉過身,走到桌邊坐下,微笑拿了茶杯。
采言薇抬起眼眸,目光異常認真地看向他,語氣也變得鄭重起來:“相公,今日你已展露驚世之才。往後,無需再有顧慮。蓬萊仙島,定會傾力助你。鎮玄司那邊,趙巡查他們,也必是站在你這邊的。”
她的話語清晰而堅定。
而吳升看著她那副一本正經、仿佛在宣布什麼重大決策般的模樣,心中不由覺得有些莞爾。
他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些許,眼中帶著幾分玩笑,又藏著幾分認真的探究,輕聲笑問道:“那麼你呢?你站在我這邊嗎?”
采言薇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呼吸微微一滯,白皙的臉頰上,那淡淡的、如同白玉染霞般的臥蠶處,竟悄然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吳升那帶著笑意的灼灼目光,微微垂下眼瞼,長睫輕顫,眼神閃爍間,仿佛有萬千星辰在其中明滅。
沉默了兩三息,她才用一種近乎呢喃、卻又清晰可聞的聲音答道:“我固然是站在你這邊的,這毋庸置疑。”
話音落下,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失態,又強自鎮定地抬起眼眸,努力想維持平日的清冷,但那微微閃爍的目光和耳根處未褪的薄紅,卻泄露了她此刻並不平靜的心緒。
吳升看著她這般模樣,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幾分,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
他不再逗她,端起了自己麵前那杯清茶,指尖感受著溫熱的瓷壁傳來的暖意。
沉吟片刻,他方將話題引向了更深處,語氣也恢複了平日的沉穩:“我觀今日那些碧波郡本地的宗門弟子,見厲驚鴻勢大,便幾乎儘數站在了他那一邊。此舉,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他頓了頓,看向采言薇,眼中帶著思索,“按常理,同處一郡,縱有齟齬,麵對外州強龍,多少也應存些同鄉之誼才是。”
采言薇聞言,也端起了那杯茶,輕輕吹了吹杯口氤氳的熱氣,借此掩飾方才的些許慌亂。
待心境平複,她抬起眼眸,那雙清冷的眸子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通透。
她淺啜了一口微淡的茶湯,語氣帶著一種洞察世情後的淡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相公有所不知。宗門弟子,雖常自詡清高脫俗,重傳承,講氣節,但究其根本,其中相當一部分人,尤其是中下層弟子,骨子裡仍是極度慕強且現實的。”
她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迎向吳升,緩緩剖析道,“對他們而言,宗門更像是一個提供資源、功法、庇護的強大平台。他們依附於此平台成長。若此平台一直強大,能帶給他們實實在在的好處和榮耀,他們自然顯得忠心耿耿,以身為宗門弟子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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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漸冷:“可一旦當他們判斷此平台有衰落之象,或者外界出現了更強、能提供更優厚條件的平台可供選擇時,改換門庭,對他們來說,並非不可接受之事,甚至可能被自我合理化為良禽擇木而棲的明智之舉。”
“今日之局,便是明證。”
采言薇目光掃過虛空,仿佛穿透牆壁看到了那些人的選擇,“厲驚鴻代表的霸刀山莊,如日中天,勢大財雄,對個體弟子的資源傾斜和未來許諾極具誘惑,而相公你……”
她微微一頓,措辭謹慎卻犀利,“代表鎮玄司,雖是官方,權勢不小,但於許多宗門弟子看來,或許更偏向秩序與管轄,更是條條框框,在直接的、立竿見影的修行資源、頂尖功法傳承的個人誘惑上,短期內未必及得上霸刀山莊。”
“更何況,當時厲驚鴻個人實力展現出的壓迫感十足。”
“兩相比較,如何選擇,對他們而言,並不難。”
“所以。”
她總結道,語氣中並無太多憤怒,“他們並非不知同鄉之誼,而是在更大的利益誘惑和更直接的強者威壓麵前,那份基於地域的、本就脆弱的同鄉之誼,便顯得無足輕重了。”
“宗門弟子,尤其是中下層,對宗門的歸屬感,遠非鐵板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