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的窗欞半開,初春微寒的風裹挾著禦花園新發的草木氣息鑽入殿內,卻吹不散蕭景琰眉宇間那層沉鬱的冰霜。他獨立於巨大的山河輿圖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代表江南那片剛剛被血火洗刷過的區域,最終,卻重重地點在了象征京畿重地的位置。
江南的腥風血雨雖已平息,顧鼎文的人頭懸於城門,九族儘誅的詔書墨跡未乾,朝堂之上看似噤若寒蟬。但蕭景琰深知,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從未止息。那場斷龍坳的伏擊,那淬毒的弩箭,那險些將他拖入地獄深淵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他一個冰冷的事實——帝王權柄可懾服天下,卻未必能擋住近在咫尺的致命一擊!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張開,又緩緩握緊。指骨嶙峋,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與無力。這雙手,可以揮毫潑墨,定鼎江山;可以朱筆禦批,決人生死。然而,當真正的危機降臨,當刀鋒加頸,它們卻顯得如此……孱弱!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岩漿般灼熱的渴望,在他胸中翻騰、咆哮!他需要力量!不僅僅是駕馭群臣、掌控朝局的帝王心術,更是實實在在的、能握緊刀劍、撕裂強敵的……武力!他不能永遠依賴趙衝的勇猛,淵墨的神出鬼沒,或是暗影衛的暗中守護。他需要自己,也擁有在絕境中撕裂黑暗的力量!
“來人。”蕭景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陛下。”內侍總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門口。
“傳旨,調閱內庫所藏所有武學典籍、功法心得,無論孤本殘卷,即刻送至禦書房。”蕭景琰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另,宣禁衛軍統領趙衝,即刻覲見!”
“哈哈!陛下!您找俺老趙?”洪亮的大嗓門帶著金鐵交鳴般的鏗鏘,人未至,聲先到。趙衝那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踏入禦書房,玄甲未卸,行走間甲葉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一股戰場硝煙混合著汗水的粗獷氣息瞬間彌漫開來。他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赤紅的雙眼看向蕭景琰時,充滿了發自內心的關切與忠誠。
“趙卿免禮。”蕭景琰抬手虛扶,目光落在趙衝那布滿厚繭、骨節粗大的手掌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灼熱。“朕召你來,非為朝政。”他開門見山,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朕欲習武。”
“習武?”趙衝一愣,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上下打量了一下蕭景琰依舊略顯單薄的身形和蒼白的臉色,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更大的笑聲,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胸甲,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好事啊陛下!天大的好事!習武強身!誰他娘的敢說讀書人就不能耍刀弄槍?俺老趙第一個不服!您說,想學啥?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武藝,俺老趙會的,保管傾囊相授!不會的,俺給您找會的人來!”
他的反應如此直接、如此豪邁,沒有絲毫的顧慮與畏縮,仿佛皇帝想習武,就如同他想喝酒一樣天經地義。這份毫無保留的赤誠與爽快,讓蕭景琰緊繃的心弦微微一鬆,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暖意。這正是他選擇趙衝的原因。淵墨太強,太冷,如同深淵寒冰,非他此時所能企及。沈硯清智計無雙,身手亦是不凡,但身為新晉吏部尚書,朝堂千頭萬緒已耗儘其力。唯有趙衝,這位忠心耿耿、性情豪邁、武藝高強的禁軍統領,是此刻最合適的引路人。
“朕根基淺薄,不求速成驚世駭俗之功,但求強健體魄,通曉技擊之法,遇險時有自保之力。”蕭景琰沉聲道,目光坦誠,“趙卿武藝超群,沙場悍勇,由你教導,朕心甚安。隻是……朕知你統領禁軍,職責重大,恐多有叨擾。”
“叨擾個啥!”趙衝大手一揮,聲震屋瓦,臉上是毫不作偽的興奮,“能教陛下習武,那是俺老趙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禁軍那幫兔崽子,自有副統領操練,耽誤不了!陛下您放心,俺老趙彆的本事沒有,教人打架……哦不,教人習武,那是在行得很!保管讓您……”他頓了頓,看著蕭景琰清瘦的身形,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先打好底子!萬丈高樓平地起嘛!對了!”
趙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銅鈴眼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陛下!俺老趙前些日子在禁軍裡發現個好苗子!那小子,嘖嘖,了不得!據說是從太嶽山上下來的!那身手,那步法,那勁道……嘿!俺老趙跟他過了幾招,差點沒在自家兄弟麵前丟了老臉!要不是仗著經驗老道力氣大,還真有點懸乎!這小子,年紀輕輕,一身功夫卻像是練了幾十年似的,沉穩得很,路子也正!陛下您要是想找個陪練,或者想看看不同路數的武藝,這小子絕對是個寶!”
太嶽山?武當?
蕭景琰心中一動。道家聖地,內家功夫源遠流長,講究綿柔蘊剛,養氣修身,倒是與他目前身體初愈、需循序漸進的狀態頗為契合。趙衝力薦之人,必有其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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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竟有如此人物?”蕭景琰眼中興趣更濃,“既是趙卿看中,想必不凡。一並喚來,朕也想見識見識這太嶽山的高徒。”
“得令!”趙衝興奮地一抱拳,“陛下稍候!俺這就去把那小子拎來!保管讓您開開眼!”
皇宮深處,禁苑演武場。
此地遠離宮闈殿宇的富麗堂皇,地麵由堅硬如鐵的青岡石鋪就,寬闊得足以容納千軍列陣。凜冽的風毫無遮擋地穿行其間,帶著兵器架上鐵器特有的冰冷腥氣。
場地邊緣,一排排巨大的兵器架如同沉默的鋼鐵森林,巍然矗立。架上,十八般兵器寒光爍爍,在初春略顯蒼白的陽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芒:沉重無鋒、需雙人合抱方能舞動的開山巨斧,刃口閃爍著幽藍寒光的丈二精鐵長槊,狹長如蛇、布滿血槽的破甲棱,厚重如門板、邊緣布滿猙獰鋸齒的塔盾……每一件都散發著沙場喋血的凶戾氣息。而在另一側,則整齊排列著打磨光滑的木製兵器,刀槍劍棍,一應俱全,顯然是供初習者或對練所用。
場地中央,各式各樣的練功器械星羅棋布:需合抱粗細、深埋地底丈餘、包著厚厚鐵皮的粗壯木樁,那是錘煉拳腳硬功的根基;大小不一、沉重異常的石鎖,從百斤至千斤不等,靜靜躺在地上,等待著力量的征服;懸掛於精鋼橫梁之上、內裡灌滿沉重鐵砂的碩大沙袋,隨風微微晃動,仿佛在無聲地挑釁;更有丈許高的梅花樁陣,樁頭圓潤光滑,高低錯落,考驗著習武者的身法、平衡與膽魄……整個演武場,彌漫著一股原始、粗糲、唯有汗水與力量才能征服的鐵血氣息。
蕭景琰已換上了一身玄色勁裝,勾勒出他略顯清瘦卻挺拔的身形。他立於場邊,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這片屬於力量與技藝的領域。指尖無意識地拂過一柄木劍冰冷的劍身,一股難以言喻的渴望在胸腔中奔湧。他渴望握住那沉重的鐵槍,感受刺破空氣的尖嘯;渴望用拳頭轟擊那堅實的木樁,體會筋骨齊鳴的力量感;更渴望有朝一日,能像趙衝那般,在萬軍叢中縱橫捭闔,所向披靡!這渴望,源於對自身弱點的清醒認知,源於對絕對安全的迫切追求,更源於一個帝王內心深處不甘受製於人的……絕對掌控欲!
“陛下!俺老趙把人帶來了!”趙衝那標誌性的大嗓門由遠及近,打破了演武場的肅殺沉寂。
蕭景琰轉身望去。
隻見趙衝龍行虎步而來,依舊是那副豪邁颯爽的模樣,玄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而在趙衝身後半步,跟著一個身影。
那人身形頎長,並不似趙衝那般魁偉如山,卻挺拔如鬆,步履之間異常沉穩,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與大地相連,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他穿著一身禁軍製式的青灰色勁裝,並未披甲,顯得乾淨利落。麵容尚被趙衝高大的身形遮擋,看不真切,隻能看到一頭烏黑的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露出線條清晰流暢的脖頸。
隨著趙衝側身讓開,那人的麵容終於清晰地映入蕭景琰眼簾。
那是一張年輕而平靜的臉龐,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唇線略顯單薄卻緊緊抿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澗寒潭,澄澈見底,卻又深不見底,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淡然。他的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既不因麵見帝王而惶恐,也不因身處禁苑而好奇。整個人站在那裡,如同山巔一棵曆經風雨卻紮根極深的青鬆,又似一柄收入樸實劍鞘中的古劍,鋒芒內斂,卻自有其沉凝厚重的氣度。風掠過演武場,吹動他額前幾縷碎發,更襯得他身姿如嶽峙淵渟,自有一股淵深莫測的意味。
蕭景琰的目光與那雙清澈而沉靜的眼眸在空中短暫交彙。沒有言語,沒有行禮。但蕭景琰心中卻是一凜。此人……絕不簡單!趙衝所言非虛,這絕非尋常武夫,那股內斂的、如同大地般沉穩厚重的氣息,隱隱透露出其深厚的內家修為根基。
趙衝咧開大嘴,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那年輕人的肩膀,發出沉悶的聲響,聲音洪亮地介紹道:“陛下!就是這小子!姓林,單名一個嶽字!太嶽山上下來的好手!以後陛下習武,讓他當個陪練,保管比那些軟綿綿的花架子強百倍!哈哈!”
那名叫林嶽的年輕人,在趙衝蒲扇般的大手拍擊下,身形竟紋絲不動。他迎著蕭景琰審視的目光,神色依舊平靜無波,隻是微微躬身,抱拳行禮,動作簡潔流暢,帶著一種山野間特有的質樸與不卑不亢:
“禁軍新卒,林嶽,參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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