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臨時帥府。
地龍燒得滾燙,驅散了深秋滲骨的寒意,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那股濃鬱得化不開的藥味。蕭景琰斜倚在鋪著厚厚雪熊皮的軟榻上,身上蓋著玄黑狐裘,臉色依舊蒼白如新雪,呼吸間帶著胸腔深處細微的、令人揪心的嘶鳴。然而,那雙深陷眼窩中的眸子,卻亮得驚人,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倒映著手中那份剛剛由林嶽呈上的密報。
密報的內容極其簡潔,隻有一行用特殊藥水顯現、冰冷如鐵的小字:
“金狼斃,替身亡。巴圖魯誅。新狼冠冕,祭台血染。。”
“好!好!好!”蕭景琰連道三聲好,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暢快。他染著暗紅血絲的指尖輕輕彈了彈那薄薄的紙片,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而玩味的弧度,仿佛在欣賞一幅精心繪製的絕妙畫卷。“祭台血染……好一個‘血染金冠’!阿史那咄吉……這條狼崽子,終究是迫不及待地咬鉤了。”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窗欞,仿佛看到了北方那片被血腥與野心浸透的草原。“林卿,”蕭景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沉穩如山,“淵墨那邊,可有後續?”
林嶽肅立榻前,僅存的右眼中精光內蘊,低聲道:“回稟陛下,暗影衛‘夜梟’最新密報。咄吉已清洗王庭,頡利舊部或降或死,其心腹將領莫度、烏恩、哈桑等人皆獲封賞,統領重兵。咄吉更以整頓軍備、複仇雪恥為名,大肆征調各部青壯,組建‘金狼新軍’,由他的心腹將領分統。其中,被任命為前軍先鋒大將、統禦三萬狼騎的,正是‘灰狼部’首領莫度。”
蕭景琰眼中寒芒一閃:“莫度?那個在祭天台率先倒戈、嗜血如命的莽夫?”
“正是此人。”林嶽點頭,嘴角也露出一絲冰冷的弧度,“此人勇悍有餘,智謀不足,且貪婪成性。更重要的是……他麾下掌管糧秣輜重、負責大軍前出路線勘測與營地選址的副將‘蘇赫巴魯’,其真實身份,乃是我暗影衛夜梟序列,代號‘夜梟十七’!”
“哦?”蕭景琰眉梢微挑,染血的指尖在榻沿輕輕敲擊起來,發出微弱而規律的“嗒、嗒”聲,如同撥動著無形的算盤。“掌管糧道與營地選址……這位置,可是要害中的要害。咄吉將如此緊要之職,交予一個被我們的人滲透到如此地步的莽夫麾下……嗬嗬,真是天助我也!”
他猛地坐直了身體,儘管這個動作牽動了內腑傷勢,讓他發出一陣壓抑的咳嗽,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但眼中的光芒卻銳利如刀。“傳令淵墨!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夜梟十七’之安全!令其全力配合莫度,更要‘儘心竭力’地為咄吉大軍鋪路!北狄大軍所有布防、兵力調動、糧道走向、將領性情、各部矛盾……事無巨細,務必以最快速度,源源不斷送至雲州!”
“臣遵旨!”林嶽沉聲應道。
“另外,”蕭景琰的目光投向懸掛在牆上的巨大北境輿圖,手指緩緩劃過雲州城及外圍廣闊的戰場區域,最終停留在代表北狄王庭的位置,聲音帶著一種掌控棋局的森然,“告訴淵墨,再給這位新狼王……加點料!讓那些依附於咄吉的‘孤雁’們,多在莫度、烏恩這些新貴耳邊吹吹風……就說,雲州經前番大戰,城垣殘破,守軍疲憊,精銳儘喪,蕭景琰重傷垂死,城內人心惶惶,正是南下複仇、一雪前恥、建立不世功勳的……天賜良機!”
他嘴角的弧度越發冰冷:“要讓咄吉覺得,這雲州,不是銅牆鐵壁,而是一塊放在嘴邊、唾手可得的肥肉!一塊足以讓他這位新狼王威震草原、坐穩金冠的……墊腳石!讓他急,讓他狂,讓他……把所有能咬人的牙齒,都亮出來,狠狠地……撲向這塊‘肥肉’!”
“臣明白!”林嶽眼中閃爍著心領神會的寒光,“誘敵深入,驕其心誌!陛下放心,淵墨定會讓咄吉覺得,這天下,已儘在其掌中!”
蕭景琰微微頷首,重新靠回軟榻,緩緩閉上雙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唯有嘴角那絲冰冷的笑意,久久未曾散去。帥府內,隻剩下地龍炭火細微的劈啪聲,和年輕帝王壓抑而綿長的呼吸。一場無形的風暴,正隨著暗影衛無聲的羽翼,急速湧向北方的王庭。
北狄王庭,黑鷹金帳。
帳內彌漫的不再是龍涎香,而是濃烈的馬奶酒、烤羊肉和皮革混合的粗獷氣息。巨大的金狼大纛取代了過去的黑鷹旗幟,懸掛在汗帳中央,象征著權力的更迭。咄吉高踞在鋪著整張白虎皮的汗位之上,頭頂那頂沉重而耀眼的金狼王冠,在牛油火盆的照耀下,閃爍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他臉上的陰鷙已被一種近乎膨脹的、誌得意滿的狂傲所取代。目光掃視帳下,那些匍匐在地、口稱“大汗”的部落首領和將領,讓他胸腔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與力量感。短短十餘日,他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所有頡利的殘餘勢力,將王庭牢牢掌控在手。那些曾經觀望的部族,在血淋淋的人頭和豐厚的戰利品許諾下,紛紛向他表示了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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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度!”咄吉的聲音帶著新汗的威嚴,響徹金帳。
“末將在!”灰狼部首領莫度踏前一步,捶胸行禮,臉上橫肉抖動,眼中閃爍著嗜血和貪婪的光芒。他剛剛被任命為前軍先鋒大將,統禦三萬精銳狼騎,正是誌得意滿之時。
“本王子的……不,本汗的金狼新軍,整備如何了?”咄吉手指敲擊著白虎皮包裹的扶手,語氣中帶著一絲急不可耐。
“回稟大汗!”莫度聲若洪鐘,帶著邀功般的亢奮,“各部勇士聞大汗複仇雪恥之令,皆踴躍來投!十萬金狼鐵騎,已整裝待發!刀鋒雪亮,戰馬膘肥,隻等大汗一聲令下,便可踏平雲州,將那蕭景琰小兒的頭顱獻於汗帳階下!”他身後的副將蘇赫巴魯,一個麵相敦厚、眼神卻異常沉穩的漢子,也適時躬身,表示大軍確已齊備。
“十萬?”咄吉眼中精光爆射,滿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一個十萬金狼鐵騎!本汗要的就是這股氣魄!”他猛地站起身,金冠上的金狼在火光下仿佛要擇人而噬。“頡利老朽無能,喪師辱國!今日,本汗親率十萬雄師,攜大勝之威,雷霆南下!定要一舉蕩平雲州,血洗前恥!”
帳下立刻響起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應和:“大汗威武!踏平雲州!血洗前恥!”
然而,在一片狂熱之中,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帶著遲疑響起:“大汗……英明神武,複仇心切,臣下感佩。隻是……”說話的是白鹿部首領蘇合,一位以穩健著稱的老將,“十萬大軍傾巢而出,王庭空虛,僅留五萬老弱守備……是否……過於冒險?那蕭景琰狡詐如狐,前番……”
“蘇合!”咄吉臉色瞬間陰沉,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厲聲打斷了老首領的話。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剮在蘇合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不耐。“你老了!膽氣也被那蕭景琰嚇破了!冒險?哼!本汗手握十萬雄兵,攜祭天大勝、新汗登基之無上威勢,兵鋒所指,所向披靡!那蕭景琰小兒,不過仗著幾分詭計,僥幸贏了幾陣,如今更是重傷垂死,雲州城防殘破不堪,守軍士氣低落,已成驚弓之鳥!此時不全力一擊,更待何時?難道要等那小兒喘過氣來,恢複元氣不成?!”
他越說越激動,猛地一拍扶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金冠都微微晃動:“留五萬人守家,已是綽綽有餘!誰敢來犯?誰敢?!頡利那條老狗,早已不知死在哪個犄角旮旯!草原各部,誰敢不服本汗金狼大纛?!蘇合,你若懼戰,便留在王庭養老!莫要在此擾亂軍心!”
蘇合被咄吉一番疾言厲色訓斥得麵紅耳赤,嘴唇囁嚅了幾下,看著咄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暴戾和周圍將領們或嘲諷或冷漠的目光,最終頹然低下頭,不敢再言。
咄吉冷哼一聲,環視帳內,聲音拔高,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狂傲:“傳本汗令!三軍開拔!目標——雲州!莫度!”
“末將在!”
“命你為前軍先鋒,統三萬狼騎,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遇小股敵軍,儘屠之!遇城關壁壘,給本汗碾碎它!本汗要你像草原上最凶猛的狼群,用最快的速度,撕開漢狗所有的防禦!直抵雲州城下!”
“末將領命!定不負大汗所托!”莫度興奮得眼睛發紅,仿佛已經看到無數的財富和榮耀在向他招手。
“烏恩!哈桑!”
“末將在!”
“你二人統領中軍五萬,緊隨莫度之後!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為本汗掃清一切障礙!”
“遵命!”
“其餘將領,隨本汗坐鎮後軍!押運糧草輜重!三日後,本汗要在雲州城下,看著我的金狼大纛,插上那殘破的城頭!”
“謹遵大汗令!”帳內再次爆發出狂熱的吼聲。
咄吉滿意地看著眼前這群被他的野心和描繪的勝利刺激得雙目赤紅的將領,感受著那排山倒海般湧來的力量感。他伸手扶了扶頭頂沉重的金冠,那冰冷的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時刻提醒著他無上的權柄。頡利的陰影?早已被踩在腳下!蕭景琰?不過是一塊等待他踩碎的絆腳石!十萬鐵騎,足以踏平一切!
他仿佛已經看到,雲州城在他的鐵蹄下呻吟,蕭景琰在他腳下顫抖求饒,大晟的錦繡河山,在他金狼鐵騎的踐踏下,化為齏粉!
“出發!!”咄吉拔出腰間的黃金彎刀,刀鋒直指南方,發出了震動王庭的咆哮!
蒼涼的號角聲連綿響起,如同死神的呼喚,回蕩在北狄王庭上空。巨大的營門轟然洞開,黑色的洪流開始湧動。先是如同潮水般的輕騎斥候,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向四麵八方,緊接著,是莫度統領的三萬前軍狼騎!沉重的馬蹄踐踏著深秋枯黃的大地,卷起漫天煙塵,如同一條猙獰咆哮的黑色巨龍,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滾滾南下!隨後是烏恩、哈桑的中軍主力,旌旗蔽日,刀槍如林,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滾動,震得大地都在顫抖。最後,是咄吉親自坐鎮的後軍,巨大的金狼大纛在煙塵中若隱若現,如同移動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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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大軍,如同掙脫了鎖鏈的遠古凶獸,帶著新汗登基的無邊狂傲和複仇的熾烈火焰,浩浩蕩蕩,直撲傷痕累累的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