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深秋的寒風掠過雲州城西北郊外的曠野,卷起枯黃的草屑,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幾顆疏朗的寒星點綴在墨藍的天幕上,投下微弱而冰冷的光。
一支五人組成的漢軍斥候小隊,如同融入夜色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潛行在起伏的土坡和稀疏的灌木叢中。為首的是隊長陳五,一個有著十年斥候經驗的老兵,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眼神銳利如鷹。他們奉命巡查城西北外圍,搜尋任何可疑的蹤跡。連日來北狄大軍在西門、南門方向鬨出的巨大動靜,反而讓這片區域顯得格外死寂,而這死寂本身,就是一種不祥的信號。
陳五打了個手勢,小隊立刻停下,伏低身體,隱入一片半人高的枯草叢中。他側耳傾聽著,除了風聲,似乎……還有一種極其微弱、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沉悶而持續的挖掘聲?不是蟲鳴,不是獸吼,更像是……鐵器在刨鑿硬土?
“有動靜。”陳五壓低了嗓子,聲音在夜風中幾乎細不可聞。他身後的四名年輕斥候立刻繃緊了神經,手不自覺地按住了腰間的短刀和背後的弩機。
陳五做了個分散包抄的手勢。五人如同訓練有素的獵豹,借著地形的掩護,分成兩個小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片被濃密荊棘和低矮土坡環繞的窪地,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窪地深處,似乎有微弱的光線透出?像是被什麼東西嚴密遮擋住的燈火。
空氣中,除了土腥味和枯草味,似乎還多了一絲……新鮮泥土被翻出的潮濕氣息?
陳五的心沉了下去。他打了個“極度危險”的手勢,示意同伴加倍小心。他率先摸到窪地邊緣的一處灌木叢後,屏住呼吸,緩緩撥開眼前的枯枝。
窪地內的景象,讓這位經驗豐富的老斥候瞳孔驟縮!
隻見窪地底部,竟被人工挖掘出了一個巨大的、足以容納數輛牛車進出的深邃洞口!洞口被巨大的、塗滿泥漿的厚實牛皮帳篷嚴嚴實實地覆蓋著,隻在邊緣透出幾縷微弱的光線。那沉悶的挖掘聲,正是從這帳篷底下源源不斷地傳出!更令人心驚的是,洞口四周,散布著數十名身著暗色皮甲、手持強弓勁弩的北狄士兵!他們如同融入陰影的石雕,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無聲地拱衛著這個秘密的入口。幾匹戰馬被拴在稍遠的地方,馬蹄裹著厚厚的毛氈。
是地道!北狄人竟然在挖掘通往城內的地道!而且看這規模和守衛的嚴密程度,絕非小打小鬨!
冷汗瞬間浸透了陳五的後背!他立刻意識到,這情報的價值,足以扭轉整個戰局!必須立刻將消息送回城內!
他小心翼翼地縮回身體,準備向同伴發出撤退的信號。
然而——
“咻!咻!咻!咻!咻!”
五聲輕微到幾乎被風聲掩蓋、卻又快如閃電的破空厲嘯,毫無征兆地從他們側後方的黑暗中響起!
太快了!太近了!
噗!噗!噗!噗!噗!
五支淬了劇毒、閃爍著幽藍寒芒的短小弩箭,如同死神的獠牙,精準無比地貫穿了四名年輕斥候毫無防備的後頸和心臟!他們甚至連悶哼都來不及發出一聲,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瞬間失去光彩,如同被抽去骨頭的布袋般軟軟栽倒,滾入枯草叢中!
陳五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在聽到破空聲的瞬間,他已本能地向側前方撲倒!但即便如此,一支冰冷的弩箭還是帶著撕裂皮肉的劇痛,狠狠紮進了他的左肩胛骨!巨大的衝擊力讓他一個趔趄,劇痛和毒素帶來的麻痹感瞬間席卷半邊身體!
“呃!”陳五悶哼一聲,強忍著劇痛和眩暈,右手閃電般拔出腰間的短刀,同時張口欲喊,向不遠處的城頭發出警報!
“敵——”
第二個字尚未出口!
一道比夜色更加深沉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從他撲倒的枯草叢上方無聲掠過!速度之快,隻在陳五的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冰冷的寒意瞬間鎖定了他的咽喉!
陳五的瞳孔中,隻來得及映出一抹在微弱星光下、一閃而逝的、鋒利到極致的匕首寒光!
嗤——!
一聲輕得如同裂帛的聲響。
陳五所有的動作、所有的呼喊,都戛然而止。他感覺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一道冰冷的閃電劃過,溫熱的液體瞬間噴湧而出,堵住了所有的聲音和氣息。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落在他身前、如同融入黑暗的剪影般的狄人殺手。那殺手臉上覆蓋著猙獰的狼首麵具,僅露出的雙眼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正冷漠地看著他生命的光彩迅速流逝。
黑暗如同潮水般湧來,淹沒了陳五最後的意識。他手中的短刀無力地滑落,身體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土地上,鮮血迅速在身下蔓延開來,滲入乾枯的草叢。
窪地邊緣,重歸死寂。隻有那沉悶的挖掘聲,依舊從牛皮帳篷底下源源不斷地傳出,如同大地深處某種貪婪巨獸的咀嚼聲。那名狼首麵具的殺手,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陰影深處。仿佛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致命獵殺,隻是夜風拂過草尖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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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臨時帥府。
地龍燒得正旺,驅散了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廳堂中的凝重。蕭景琰斜倚在軟榻上,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愈發蒼白,但那雙深陷的眼眸卻亮得驚人,正看著手中一份剛剛由林嶽呈上的密報。密報的內容極其簡潔,正是昨夜由“夜梟”傳回的阿古拉關於地道計劃的詳細內容。
“掘地潛龍……直指糧倉武庫……”蕭景琰染血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榻沿,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而洞悉的弧度,“淵墨這一手,夠狠,夠毒。這是要斷我雲州命脈啊。”
他抬起頭,看向肅立一旁的郭崇韜和趙衝:“昨夜‘夜梟’密報,咄吉已采納此計。地道入口,當在西北外城‘鐵衣巷’與‘百步街’交界處窪地。挖掘方向,循古暗渠遺跡,直指內城西北角糧倉武庫之下。”
郭崇韜和趙衝臉色同時一變!糧倉武庫!若真被北狄挖通至此,後果不堪設想!
“陛下!末將立刻調派重兵,封鎖西北區域!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地道入口,將其徹底搗毀!”郭崇韜按著刀柄,殺氣騰騰。
“不可!”蕭景琰微微搖頭,眼中閃爍著精密的算計光芒,“淵墨既已將此計獻上,必已料到我們會有所防備。此刻強搜,若找不到入口,徒耗兵力,打草驚蛇;若找到了,以咄吉之暴戾,淵墨必有性命之憂,更會令其疑心大起,後續計劃將難以為繼。”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掌控棋局的冷靜:“昨夜淵墨密報中已言明,為掩護地道挖掘,咄吉必行佯攻疲敵、聲東擊西之策。今日西門、南門之喧囂,便是明證。而我等……需配合他演好這場戲。”
蕭景琰的目光轉向林嶽:“林卿,昨夜派往城西北例行巡查的斥候小隊,可曾歸來?”
林嶽僅存的右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回稟陛下,按例當於醜時三刻歸營複命。然至今……杳無音訊。”
“嗯。”蕭景琰微微頷首,臉上並無意外之色,反而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一支五人精銳斥候小隊,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西北方向……這動靜,太小了。”
他染血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榻沿,發出微弱而規律的“嗒、嗒”聲,如同在撥動無形的琴弦:“動靜太小,反而不正常。咄吉生性多疑,淵墨處境本就微妙,若我雲州對此毫無反應,豈非坐實了淵墨‘料事如神’、‘計策無懈可擊’的嫌疑?哈桑那條瘋狗,正愁找不到撕咬淵墨的把柄。”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所以,我們要‘反應’,而且要‘反應’得合情合理,恰到好處!”
“郭崇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