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吉那句“就在你們之中”如同九幽深處刮出的陰風,瞬間凍結了金狼汗帳內所有的聲響與生氣。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每一個人都喘不過氣。巨大的牛油蠟燭火苗瘋狂搖曳,光影在每一張驚駭欲絕的臉上跳躍、扭曲,將恐懼與猜疑無限放大。
哈桑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徹底停止了跳動。血液仿佛被這極寒的話語凍結,從四肢百骸瘋狂倒流回冰冷的心臟,又在那裡被巨大的壓力擠壓得寸寸碎裂。一股滅頂的寒意從尾椎骨炸開,直衝天靈蓋,讓他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他死死按住腰間的刀柄,那冰冷的金屬觸感是唯一能抓住的、卻虛幻得如同流沙的依靠。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額上、鬢角、後背的冷汗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內襯,冰涼的布料緊貼著皮膚,帶來的是更深的戰栗。
完了!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著他的靈魂。
咄吉的目光,那兩道淬著劇毒寒冰、飽含被至親背叛的滔天恨意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巨手,穿透了層層疊疊、同樣驚疑不定的將領人群,精準無比地、死死地鎖定了哈桑!那目光裡沒有一絲僥幸,隻有洞穿一切陰謀的冰冷審視和……宣判!
“看清楚了!!”咄吉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雷,將凝固的死寂狠狠撕裂。他猛地彎下腰,抄起腳邊那柄染血的烏黑匕首,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摜在哈桑麵前的地毯上!
“鐺啷——!”
刺耳的金鐵撞擊聲在死寂的汗帳內回蕩,如同喪鐘敲響!
那柄造型詭異、刀鋒暗紅血汙未乾的彎刀匕首,在厚實的地毯上彈跳了幾下,最終帶著一絲不甘的顫動,靜靜地躺在了哈桑的靴尖前。刀柄末端的綠鬆石,在搖曳的燭火下折射出幽冷詭譎的光澤,像一隻來自地獄的、充滿嘲諷的獨眼,死死地盯住了他。
“這就是昨夜,刺客遺落在阿古拉軍師營帳附近的凶器!!”咄吉的聲音如同萬載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壓和刺骨的殺意。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這鐵證牢牢吸附。驚駭、疑惑瞬間化為更深的恐懼和指向明確的猜疑。
“這……這形製……是王帳近臣或大部落首領親信才能佩戴的匕首!”
“沒錯!絕非普通之物!”
低沉的驚呼和確認聲在死寂中蔓延開來,如同瘟疫,將每一個將領的心都拖入了互相猜忌的冰窟。
“來人!”咄吉不給任何人喘息和思考的機會,厲喝如同催命符!
帳簾猛地被掀開,刺骨的寒風卷著血腥味灌入。幾名渾身煞氣、眼神如狼似虎的金狼衛,如同拖拽死狗般,將幾具用粗糙草席包裹的屍體重重摔在那柄染血匕首旁邊。草席散開,露出裡麵幾張熟悉卻已僵硬青紫的臉孔——脖頸處猙獰的致命傷口清晰可見!
“禿鷲!是哈桑的心腹禿鷲!”
“還有那三個!是哈桑的親衛!我認得他們!”
“沒錯!就是哈桑的人!”
如同點燃了導火索,人群中瞬間爆發出指向性極強的驚呼!聲音裡充滿了震驚和一種急於撇清的、赤裸裸的指控!
刷——!
數百道目光,如同瞬間被無形的磁石牽引,帶著驚疑、鄙夷、憤怒、難以置信,以及最終確認後的冰冷殺意,如同密集的、帶著倒刺的毒箭,從四麵八方狠狠攢射向人群後方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哈桑!
是他!
禿鷲是他的心腹死士!地上的屍體是他的親衛!刺殺現場發現了象征他身份等級的染血匕首!烏恩死了,他嫉恨的阿古拉卻“僥幸”重傷未死!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鐵證”!在這一刻,編織成了一張冰冷、堅固、無法掙脫的絞索,死死地套在了哈桑的脖子上,將他釘在了叛徒和內奸的恥辱柱上!
“轟——!”
哈桑的腦子徹底炸開了!
陷阱!一個天衣無縫、要將他徹底碾碎的致命陷阱!
禿鷲他們被滅口了!匕首是栽贓!烏恩的死……更是為了嫁禍!是誰?!是莫度那個陰險小人?是哪個覬覦他部落的混賬首領?還是……那個該死的、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老狗阿古拉?!他派出的刺客明明目標是阿古拉!怎麼會變成烏恩?!這完全不對!
巨大的荒謬感、被玩弄於股掌的滔天屈辱、以及瀕臨絕境的恐懼,如同沸騰的岩漿,瞬間衝垮了他最後一絲理智的堤壩!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在尖叫,在燃燒!
“哈!桑!”咄吉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咆哮,每一個音節都裹挾著毀天滅地的怒火,狠狠砸向哈桑,也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巨大的、擇人而噬的陰影,仿佛整個金狼汗帳都在他的怒火下顫抖。“本汗待你不薄!賜你部族牧場,委你統兵重任!你就是如此報答本汗的?!刺殺烏恩!刺殺阿古拉!與漢狗勾結!暗藏禍心!你是想造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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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哈桑終於發出了聲音,那聲音嘶啞、扭曲,如同野獸垂死的嚎叫,充滿了絕望和不甘。他猛地抬起頭,慘白如紙的臉上,那雙眼睛因極度的冤屈、恐懼和暴怒而布滿了駭人的血絲,幾乎要從眼眶中瞪裂出來!“大汗!我是冤枉的!天大的冤枉啊!!”
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試圖向前撲去辯解,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隻能徒勞地揮舞著手臂,狀若瘋癲。“這是陷阱!是有人要害我!是要害我啊,大汗!!”
“冤枉?”咄吉發出一聲極其刺耳的、充滿無儘嘲諷的冷笑,那笑聲如同冰錐,狠狠刺穿著哈桑最後的防線。“人贓並獲!鐵證如山!你豢養的死士禿鷲,你的親衛,都死在了刺殺現場附近!這柄沾滿阿古拉軍師鮮血的匕首,就是你身份的象征!你告訴本汗,這是冤枉?!”
咄吉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戰鼓擂在每個人的心頭。他那雙燃燒著地獄烈焰的眼睛死死盯著哈桑,語氣森寒如萬古玄冰:“你說有人陷害?誰?!告訴本汗,是誰設下這陷阱?又為何要謀害於你這‘忠臣良將’?!”
“阿古拉!!”哈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嘶吼出來,這個名字如同毒刺,早已深植在他骨髓之中,成為他一切恐懼和憤怒的根源。“是那個老狗阿古拉!一定是他!是他設下的毒計!他要除掉我!大汗!您想想,他一直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他……”
“住口——!!”咄吉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瞬間打斷了哈桑語無倫次的嘶吼。他臉上的肌肉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額頭青筋暴突如虯龍。“阿古拉軍師此刻重傷昏迷,生死未卜!他如何設局?!他又何必用自殘來陷害你這等貨色?!哈桑!死到臨頭,你還敢攀誣忠良,信口雌黃!冥頑不靈!!”
咄吉眼中最後一絲耐心徹底消失,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要將眼前之人徹底碾碎的殺意。他猛地一揮手,動作決絕而冷酷,如同揮下一道斬斷生死的閘刀:
“來人!將這背主求榮、殘害同袍的叛賊!給本汗拿下!他麾下部族,一並嚴加看管!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喏!”如狼似虎的金狼衛轟然應諾,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瞬間逼近!
“不——!!!”哈桑發出了絕望至極的咆哮。那聲音淒厲、扭曲,充滿了走投無路的瘋狂和不甘。他看到兩名最強壯的金狼衛獰笑著向他撲來,巨大的手掌如同鐵鉗般抓向他的雙臂。冰冷的恐懼和滅頂的絕望瞬間被一股源自骨髓深處的、歇斯底裡的暴戾所取代!
就在那兩雙鐵鉗般的手即將觸碰到他臂膀的刹那——
“滾開——!!”
哈桑的雙眼驟然變得一片血紅!如同瀕死的凶獸被逼入了最後的絕境!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狂暴到極致的力量猛然從他瀕臨崩潰的身體裡炸開!他全身肌肉賁張,血管如同蚯蚓般在脖頸和額角暴起!伴隨著一聲非人的怒吼,他雙臂猛地向外一掙!
“哢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和兩名金狼衛的慘叫聲同時響起!那兩名健碩如熊的衛士竟被他這絕境爆發出的恐怖力量硬生生震斷了手臂骨,如同被巨錘砸中般踉蹌著向後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後麵的將領身上,引起一片驚呼和混亂!
電光火石之間!
哈桑的右手已經閃電般握住了腰間的刀柄!“嗆啷——!”一聲龍吟般的震響,雪亮的長刀帶著他所有的恐懼、冤屈、暴怒和絕望,如同掙脫囚籠的毒龍,悍然出鞘!
刀光一閃!淒豔、決絕、帶著同歸於儘的瘋狂!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利刃切入血肉骨骼的悶響!
離他最近、正因同伴被震飛而驚愕愣神的一名金狼衛,脖頸處猛地噴出一道刺目的血泉!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半個脖子連同頸骨已被那灌注了哈桑全部生命力量的一刀狠狠斬斷!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斜著,僅剩一點皮肉相連,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麻袋,軟軟地癱倒在地,鮮血瞬間染紅了腳下昂貴的地毯,濃重的血腥味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汗帳內所有的高級將領,無論是部落首領還是千夫長,都被眼前這突如其來、血腥暴烈到極點的一幕徹底震懵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駭、難以置信和極度的恐懼之中,仿佛集體被石化。看著地上那具還在汩汩冒血的屍體,看著哈桑手中那柄滴血的、如同惡魔獠牙般的長刀,一股寒意從每個人的腳底板直衝頭頂,連靈魂都在顫栗!
他竟然……在咄吉大汗麵前……在金狼汗帳之內……悍然斬殺了一名金狼衛?!
這已經不僅僅是叛徒!這是徹底的、赤裸裸的、喪心病狂的弑君反叛!
“好!好!好!!”咄吉的怒吼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一連三個“好”字,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冰冷,充滿了被徹底激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戾!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最後一絲對舊部的情誼徹底湮滅,隻剩下純粹的、如同看待一隻待宰牲畜般的冷酷殺意。“哈桑!你很好!!當眾斬殺金狼衛!你還有何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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咄吉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軀散發出如同實質般的恐怖威壓,如同魔神降臨!“眾將聽令!將此獠!給本汗就地格殺——!!!”
“殺——!!”
“拿下叛賊!!”
短暫的死寂被瞬間打破!汗帳內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水!所有被哈桑的瘋狂舉動震驚、同時也急於在咄吉麵前表明立場的將領們,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紛紛怒吼著拔出了腰間的佩刀!雪亮的刀光瞬間映亮了整個汗帳,冰冷的殺氣如同風暴般席卷開來,數百道充滿殺意的目光死死鎖定了場中央那個渾身浴血、狀若瘋魔的身影!刀劍如林,寒光閃爍,汗帳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插翅難飛的殺戮囚籠!
劍拔弩張!殺機盈野!
哈桑站在血泊中央,粗重地喘息著,如同拉破的風箱。手中的長刀還在滴著溫熱的血,一滴一滴,砸在染紅的地毯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這聲音,在這死寂的殺戮風暴中心,顯得格外清晰而詭異。他環視四周,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麵孔上,此刻都寫滿了毫不掩飾的殺意和急於將他撕碎的狂熱。那些眼神,像無數把冰冷的刀子,將他最後一絲僥幸和理智徹底淩遲。
背叛!徹底的背叛!
被陷害的滔天冤屈,同袍刀劍相向的冰冷現實,還有那即將降臨的、萬劫不複的結局……這一切的一切,如同最烈的毒藥,徹底燒毀了他僅存的理智。一股毀滅一切的、同歸於儘的瘋狂意念,如同地獄之火,轟然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