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目光在奏本上緩緩移動，神情由最初的訝異，漸漸變得凝重，最後化為深沉的思索。他放下奏本，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禦案，發出篤篤的輕響。
殿內一片寂靜，檀香依舊嫋嫋。王安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
良久，李世民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威嚴：“王安。”
“老奴在。”王安連忙躬身。
“傳旨，”李世民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命百騎司都尉，挑選精乾人手，按太子奏本所言，於長安城內外，秘密查訪。凡有近親婚配之家，無論士庶，皆需詳錄其夫婦身體情狀、子嗣存亡及康健與否。務必詳實，不得有誤！”
“老奴遵旨！”王安心中一凜，肅然領命。他深知，太子這份奏本，看似隻是醫理民生，實則可能觸及某些根深蒂固的習俗，甚至……某些盤根錯節的利益。聖人的反應，也印證了此事的份量。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奏本上，眼神深邃。承乾……去藍田休養，竟還在憂心社稷民生？是個好孩子……
大唐，長安城通往藍田縣的官道上。
車輪轆轆，馬蹄踏踏。寬敞舒適的馬車車廂內，李承乾靠坐在軟墊上，右腿打著石膏，擱在特製的軟凳上。隨著車身的輕微搖晃，他的思緒也飄回了不久前在葉雲帆客廳裡的那場關乎大唐未來的密談。
當葉雲帆慷慨激昂地描繪著“大唐日不落”的宏偉藍圖時，李承乾心中除了澎湃的激情，也閃過了一絲隱憂。他想起舅舅長孫無忌府上正在緊鑼密鼓籌備的那樁婚事——他的親妹妹，長樂公主李麗質，即將在十一月底下嫁給舅舅的兒子，他的表兄長孫衝。但被葉雲帆說近親結婚，是非常不好的陋習！
“雲帆兄，”李承乾當時忍不住插話問道，“我有一事不明。我舅父長孫無忌，正欲將其子長孫衝，迎娶我胞妹長樂公主。此乃親上加親，本是美事一樁。然此等聯姻，可為何不妥？”
葉雲帆一聽“長孫衝”、“長樂公主”、“親上加親”這幾個關鍵詞，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他放下手中的地球儀，目光直視李承乾：“高明，這個問題問得好！非常關鍵！”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可能清晰易懂的語言解釋道：“在我們現代醫學看來，像你妹妹和你表兄長孫衝這種關係——也就是表兄妹，血緣關係是非常近的！這種近親結婚，尤其是年紀太輕就結婚生子，對女子和後代的風險非常大！”
他掰著手指頭，一條條細數：“第一，女子身體尚未完全發育成熟，過早生育，對母體損傷極大，容易落下病根，甚至危及生命！第二，也是最重要的，近親結婚，雙方攜帶的相似致病基因相遇的概率大大增加，這會導致他們所生的孩子，出現先天性疾病、畸形、智力低下、或者早夭的風險……非常高！”
葉雲帆的表情帶著一絲沉重，他點開手機搜索，調出一些相關的醫學資料和統計數據給李承乾看：“你看這些數據，觸目驚心！在我們後世，法律是嚴格禁止近親結婚的！特彆是直係血親和三代以內的旁係血親！”
他頓了頓，看著李承乾越來越凝重的臉色，拋出了一個更震撼的消息：“而且……根據曆史記載，你的妹妹長樂公主李麗質……就是在貞觀十七年，因病去世的。去世時年僅……二十三歲。”
“二十三歲？！”李承乾如遭雷擊，猛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石膏腿的劇痛讓他瞬間冷汗直流，但他完全顧不上！他死死抓住沙發扶手，眼睛瞪得溜圓，聲音帶著撕裂般的驚駭和難以置信，“麗質……她……她二十三歲就……薨逝了？！這……這怎麼可能？！”
巨大的悲痛和恐懼瞬間攫住了他！麗質是他最疼愛的胞妹！聰明伶俐，溫婉可人！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這樣鮮活的生命，竟會在短短幾年後香消玉殞！
葉雲帆趕緊扶住他，語氣沉重而肯定：“是的，史書明確記載。雖然史書沒直接說死因是否與近親結婚有關，但結合醫學常識和她的早逝……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
那一刻，李承乾心中所有的猶豫和顧慮都被徹底粉碎！什麼舅舅的權勢！什麼親上加親的體麵！在妹妹的生命麵前，統統不值一提！
回到大唐東宮後，他強忍著心中的驚濤駭浪和腿上的劇痛，提筆蘸墨，用儘畢生所學，字斟句酌地寫下了那份引經據典、憂國憂民的奏本！每一個字，都飽含著他對妹妹的擔憂和對未來的期盼！他必須阻止這場可能將妹妹推向深淵的婚事！哪怕……因此得罪權傾朝野的舅舅長孫無忌！
他深知舅舅長孫無忌的城府之深，手段之老辣。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中，貞觀十七年自己謀反事敗，正是這位舅舅，精準地揣摩透了父皇的心思，力勸父皇免自己一死，改為流放。其心思之縝密，對父皇影響力之大，可見一斑！
如今，自己這份奏本，無異於直接捅破了舅舅精心謀劃的“親上加親”美夢！勢必會引起舅舅的強烈不滿，甚至……敵視！
但李承乾的眼神卻異常堅定！為了救妹妹麗質的性命！為了讓她能健康長大，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他李承乾，無所畏懼！哪怕舅舅從此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哪怕前路荊棘密布！他也絕不退縮！
‘舅舅，對不住了！麗質的命，我李承乾，救定了！’他心中無聲呐喊，目光穿過車窗，望向長安城的方向，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華夏，金陵市。
深秋十月的金陵，天氣像個任性的孩子，說變就變。早晨還是秋高氣爽，碧空如洗；到了中午，太陽就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熱浪撲麵而來；而一到傍晚，涼風驟起，寒氣便絲絲縷縷地鑽進骨頭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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