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帆那沉穩而清晰的聲音,如同投入滾沸油鍋中的一滴冷水,瞬間讓悲慟混亂的場麵為之一靜。
所有哭泣、勸諫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一道道或悲戚、或茫然、或驚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這個突然開口、氣質迥異的年輕人身上。
連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朱慈烺,也止住了哭聲,抬起淚眼看向他。
崇禎皇帝深深地看了葉雲帆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最後時刻的孤注一擲,有身為帝王的審慎,有對未知力量的探尋,更有一絲卸下重擔後、將一切托付出去的釋然。
他沒有對葉雲帆的話做出直接回應,而是將目光轉向一直侍立在側、老淚縱橫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用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語氣吩咐道:
“王大伴,你去一趟乾清宮,即刻擬寫傳位詔書。用印後,將傳國玉璽,以及朕的私璽等一應信物,全部取來,交付太子。”
“皇爺……老奴……老奴遵旨!”王承恩渾身一顫,明白這是最後的儀式了,他哽咽著應下,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帶著兩名心腹小太監,踉蹌著卻儘可能快地小跑著朝乾清宮方向而去。
“都平身吧。”崇禎看著台下依舊跪伏在地的群臣,聲音疲憊卻異常平和。
眾人聞言,這才相互攙扶著,艱難地站起身。
許多人依舊在無聲地流淚,用官袍的袖子不斷擦拭著紅腫的眼睛。
經曆了剛才那番誅心的斥責和決絕的托付,每個人的心情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
崇禎似乎站得累了,他不再顧及帝王威儀,直接轉身,有些頹然地坐在了冰涼的漢白玉台階上。
這個舉動,讓他身上那股天子光環瞬間淡去,更像是一個心力交瘁、即將走向生命終點的普通人。
他抬起頭,仰望著漆黑如墨、不見星月的夜空,夜風拂動他花白的散發。此刻,已是三更時分約晚上11點到淩晨1點),黎明前的至暗時刻。
大明的天,過了今晚,恐怕真的要變了。他的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看到了這座古老都城外正在發生的廝殺與陷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
王承恩帶著兩名小太監去而複返。
王承恩雙手捧著一卷明黃色的綢布詔書,兩名小太監則各托著一個紫檀木托盤,一個上麵端放著用黃綾覆蓋的傳國玉璽,另一個上麵則是天子令牌、皇帝私璽等信物。三人來到台階下,王承恩跪地,將詔書高舉過頂。
崇禎沒有起身,隻是微微抬手。
王承恩會意,起身走上台階,將詔書恭敬地呈給皇帝。
崇禎接過,展開,就著殿內透出的微弱燭光,快速瀏覽了一遍上麵工整的楷書——無非是遵循古製,宣告因國勢危殆,為保宗廟社稷,禪位於皇太子朱慈烺,望其克承大統,光複河山等語。他看了一眼,便緩緩將詔書卷起。
“烺兒。”崇禎的聲音低沉。
朱慈烺渾身一顫,走到崇禎麵前,再次跪下,雙手顫抖地舉起。
崇禎將卷好的傳位詔書,鄭重地放在朱慈烺的手中,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擔。他的手指在詔書上停留了片刻,感受著那綢布的冰涼和兒子手心的顫抖。
“父皇!兒臣……兒臣……”朱慈烺接過詔書,如同捧著燒紅的烙鐵,淚水再次決堤,泣不成聲。這薄薄的一卷綢布,承載的是一個即將崩塌的帝國和億萬生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