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然起身,走到帳外。夜幕低垂,繁星初現。他習慣性地抬頭,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浩瀚的銀河。帝星依舊黯淡,隱在薄雲之後,紫微垣的光芒顯得散亂而無力。而在帝星之側,那顆象征兵戈殺伐的熒惑火星),其赤紅的光芒似乎比往日更盛了幾分,隱隱指向洛陽的方位。
一絲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纏上墨涵的心頭。這預感並非來自星象的玄學,而是源於他對人性的洞悉和對洛陽那潭渾水的深刻認知。
皇甫嵩調離中樞已成定局,朝中平衡即將打破。失去了這位能勉強震懾各方的大將,那些蟄伏的野心,那些壓抑的仇恨,那些積攢的瘋狂……會如同決堤的洪水,將那座看似金碧輝煌的帝都,徹底吞噬。
“山雨欲來……”墨涵喃喃自語,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在星光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眸子。他攥緊了袖中的秘鑰和帛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這虛銜是枷,亦是盾。他必須利用這短暫的平靜,積蓄力量,看清這亂局的每一絲脈絡。為了師父的道統,為了心中的執念,也為了那深鎖宮牆之內、令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洛陽的驚雷,已在醞釀。而他,必須在雷暴降臨之前,找到那條屬於自己的生路,以及……或許能照亮這無邊黑暗的一線星火。
洛陽,南宮,嘉德殿的輝煌在暮春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目,卻驅不散彌漫在宮闕深處的沉沉陰霾。倉亭大捷的捷報,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在帝國的心臟激起了短暫的沸騰後,反而讓潛藏的危機更加劇烈地翻滾起來。
太傅府邸,密室之內。沉水香的青煙嫋嫋,卻壓不住空氣中凝滯的肅殺。
袁隗端坐於主位,寬大的玄色深衣襯得他麵容愈發清臒,也愈發深不可測。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玨,指腹緩緩摩挲,眼神卻銳利如鷹,掃視著下首肅立的幾位心腹:太仆袁基其侄)、侍中周群,以及一位身著常服、氣息內斂的中年男子,乃是執金吾麾下的心腹校尉。
“皇甫義真皇甫嵩字)……好大的威風啊。”袁隗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浸透骨髓的寒意,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兩戰定乾坤,解兩京之圍,陛下金口玉言,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嗬嗬,我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可曾得過陛下如此讚譽?”
周群立刻躬身,聲音帶著諂媚與煽動:“太傅明鑒!皇甫嵩不過一介武夫,僥幸成事,全賴陛下洪福與將士用命!若非太傅運籌帷幄,居中調度糧秣兵員,他焉能成此大功?如今陛下厚賞,竟讓一個來曆不明的墨涵也沾了光,竊據騎都尉之位,實乃朝廷之恥!”
袁基接口道:“叔父,那墨涵……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倉亭戰報言之鑿鑿,水攻奇策乃他所獻!此子智計近妖,又深得靜姝公主……青眼。此番雖被壓製,僅得一虛銜,但公主在金殿之上為其仗義執言,情真意切,陛下雖未全聽,卻也動了幾分惻隱。若任其留在皇甫嵩軍中,借著軍功和公主的勢,難保不會死灰複燃,成為我等大患!”
“死灰複燃?”袁隗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玉玨在他掌心輕輕一磕,發出清脆的聲響。“他連灰都算不上。一個無根浮萍,僥幸攀附了宮牆內一支無力的藤蔓,就想在這洛陽城裡攪動風雲?癡心妄想!”
他眼中寒光一閃,聲音陡然轉厲:“然,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此子心思詭譎,行蹤難測,既有才具,又得公主眷顧,便絕不可留!皇甫嵩軍中,需增派人手,給我死死盯住他!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要詳細記錄,飛馬報來!尤其要注意他與洛陽的任何書信往來,特彆是……與宮中的聯係!”
“喏!”那執金吾麾下的校尉沉聲應命。
“至於罪名……”袁隗微微眯起眼,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完成的藝術品,“周群,你素有急智。墨涵此人,出身玄青子門下,渾天儀異動,玄青子暴斃,本就疑點重重。他流落在外,難保不與太平道餘孽有所勾連。此次倉亭獻策,看似助朝廷破賊,焉知不是借朝廷之手鏟除異己,或是欲借此染指軍權?還有,他一個被逐之人,如何能準確找到皇甫嵩軍前?其中必有蹊蹺!‘太平道細作’、‘行刺宗室’意指其接近公主)、‘圖謀軍權’……這些罪名,夠不夠編織一張網?”
周群心領神會,眼中閃爍著陰鷙的光芒:“太傅高明!下官這就著手,定叫這些‘疑點’變成鐵證!讓他在陛下心中,永世不得翻身!”
“嗯。”袁隗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更深的算計,“墨涵不過是疥癬之疾。眼下真正的風暴,在宮內。”
他目光掃過眾人:“張讓、趙忠等閹豎,仗著陛下寵信,貪贓枉法,禍亂朝綱!黃巾之亂,未嘗不是他們橫征暴斂逼出來的!如今亂事稍平,大將軍何進,手握重兵,又有我等世家清流支持,正是徹底鏟除閹黨、廓清朝綱的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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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基立刻附和:“正是!何屠夫何進出身屠戶)雖粗鄙,但其妹貴為皇後,其手握兵權,且對宦官深惡痛絕。隻需稍加引導……”
“不是引導,”袁隗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是推動!是讓這把火,燒得更旺!讓何進與宦官,再無轉圜餘地!袁本初袁紹)、袁公路袁術)近來在何進府上走動頻繁,甚好。告訴他們,要不斷地吹風,要力陳宦官之禍,要提醒何進,宦官一日不除,他大將軍之位便一日不穩!陛下……也未必能真正信任於他!要讓何進覺得,誅滅宦官,是刻不容緩,是眾望所歸!”
周群陰笑道:“何進優柔寡斷,遇大事常瞻前顧後。但若我等持續施壓,並製造些‘宦官欲對其不利’的‘證據’,再讓二位公子在軍中造勢……不怕他不就範。隻要他下定決心,揮起屠刀,這洛陽城的天……就該變了!”
“變天?”袁隗輕輕哼了一聲,眼中是深不見底的野心,“天,當然要變。但怎麼變,由誰來變,變完之後又該是何等光景……卻非他何屠夫一人說了算。”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告訴本初和公路,在何進麵前,要表現出絕對的忠誠和支持,但要掌控好度。我們的兵,我們的勢,要握在自己手裡!待閹豎伏誅,朝堂洗牌,這大漢的權柄,當由真正的柱石——我汝南袁氏來執掌!”
密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充滿了權力欲燃燒的灼熱氣息和陰謀即將實施的冰冷殺機。
與此同時,宮牆之內,昭陽殿的側殿卻彌漫著另一種壓抑。
靜姝公主坐在窗邊,麵前攤著一卷書簡,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窗外春光正好,幾隻黃鸝在枝頭啁啾,更襯得殿內一片死寂。她的心思,早已飛越重重宮闕,落在那遙遠的倉亭軍營,落在那個剛剛被套上“騎都尉”枷鎖的身影上。
父皇金殿上的昏聵,袁隗那陰鷙冰冷的一瞥,朝堂上那些汙蔑墨涵的誅心之論……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那輕飄飄的“功過相抵”,像一根毒刺,深深紮在她的心頭,為墨涵感到錐心的疼痛與不公。她甚至能想象到,當那旨意宣讀時,墨涵臉上那看似平靜無波下深藏的冰冷與諷刺。
“他此刻……該是何等心寒?”靜姝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袖,指節泛白。她恨自己的無力,恨這黃金牢籠的束縛。她不能讓他獨自承受這一切。
“嬤嬤,”她輕聲喚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一直侍立在旁的老嬤嬤立刻上前,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擔憂:“殿下。”
“皇甫將軍立此不世之功,其家眷……可還在京中?”靜姝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
老嬤嬤略一思索:“回殿下,皇甫將軍家小,應還在洛陽舊宅。將軍常年征戰,家眷並未隨軍。”
“嗯。”靜姝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的光芒,“父皇龍顏大悅,厚賞皇甫將軍。本宮身為帝女,亦感念將士浴血之功。皇甫將軍為國征戰,其家眷在京,本宮……理應代父皇,代朝廷,稍加撫慰,以彰天恩浩蕩。”
她站起身,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卷素帛,提起筆:“本宮這就寫一道陳情表,奏請父皇恩準,出宮前往皇甫府邸,代行慰問之儀。你且準備些得體的賞賜之物。”
老嬤嬤眼中瞬間了然,這是公主費儘心機想要創造的機會!一個可以光明正大離開宮禁,或許……能設法接觸到外界信息,甚至為遠方的墨涵傳遞一絲慰藉的機會!她立刻躬身:“老奴明白!這就去準備!”
靜姝提筆蘸墨,手腕卻微微有些發顫。她知道,這請求能否獲準,尚在兩可之間。袁隗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可能讓她與外界產生聯係的機會。尤其是,與那個叫墨涵的人有關的聯係。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心神,開始在素帛上落筆。娟秀的字跡流淌,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她沉甸甸的期盼和小心翼翼的算計。宮牆外的陰霾正在積聚,而她,必須在這窒息的牢籠中,為自己,也為心中牽掛的那個人,鑿開一絲微光。
洛陽的天,從未如此陰沉。太傅府的密謀如同毒藤般蔓延,大將軍府內暗流洶湧,宦官們龜縮在深宮,嗅到了末日的氣息,惶惶不可終日。而昭陽殿內,一支飽蘸墨汁的筆,正在書寫著一位公主渺茫的希望,試圖刺破這越來越濃重的京都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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