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嗚咽,火光漸熄,隻餘下冰冷的鵝卵石灘上,兩具逐漸失去溫度的軀體,和一份浸透鮮血、沉重如山的托付。阿沅的箭傷,董太後的矛創,在靜姝撕心裂肺的哭聲中,成為這崩塌時代最慘烈的注腳。
墨涵將那半片染血的帛書緊緊攥在左手掌心,冰冷的絲帛被體溫和鮮血浸染,仿佛烙鐵般灼燙著他的靈魂。“光複漢室”——這四個字,在董太後絕望的筆跡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卻又重逾千鈞。他看向悲痛欲絕、伏在祖母遺體上顫抖的靜姝,這個懵懂的少女,竟是流淌著漢室血脈的遺珠?亂世之中,這身份是榮耀,更是催命符。
“此地不宜久留!”姓曹的漢子——他自稱曹洪字子廉),曹操的從弟——沉聲打破了死寂。他眼神凝重地掃過河灘上的慘狀,又望向遠處遷徙隊伍方向依舊喧囂的混亂火光。“潰兵四散,隨時可能再來!董卓雖死,餘孽尚存,呂布與王允能否掌控長安尚未可知!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他帶來的幾名手下迅速行動起來,兩人警惕地持弩警戒四周,另外幾人則默默用佩刀在河灘邊緣的硬地上挖掘淺坑。沒有棺槨,沒有儀仗,隻有冰冷的黃土和匆忙的掩埋。靜姝淚流滿麵,顫抖著將董太後緊握的右手輕輕撫平,將那半片血詔的剩餘部分小心地放入祖母懷中。這是她最後的體麵,也是這個帝國最後的尊嚴,隨她一同長眠於這無名河灘。
墨涵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右臂的傷口和背上的刀創在夜風中陣陣刺痛,卻遠不及心中的冰冷和沉重。他走上前,用左手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撒入坑中。泥土覆蓋了那張曾母儀天下的容顏,也覆蓋了一個搖搖欲墜的時代。
“走!”曹洪的聲音不容置疑。他扶起幾乎虛脫的靜姝,又看向墨涵:“壯士,你的傷……”
“死不了。”墨涵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他撕下衣襟,草草捆紮住背上的傷口,右臂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他不再理會。他彎腰,用左手撿起地上西涼兵遺落的一柄還算完好的環首刀,掂量了一下,取代了那柄已經卷刃的短刃。刀鋒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
一行人,帶著沉重的悲痛和未卜的前途,在曹洪的引領下,迅速消失在洛水南岸的茫茫夜色中,向著東南方——陳留的方向潛行。身後,是燃燒殆儘的帝都,是嗚咽的洛水,是埋葬著帝國最後餘暉的無名河灘。
接下來的路途,是身體與意誌的雙重煎熬。墨涵的傷勢在持續失血和顛簸中惡化,高燒時斷時續,全靠一股不屈的意誌強撐。靜姝從巨大的悲痛中掙紮出來,變得異常沉默,她默默照顧著墨涵的傷勢,用能找到的草藥為他清洗、敷藥,動作細致而專注,仿佛這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曹洪及其手下展現出極高的野外生存和反追蹤能力,避開潰兵流寇,專走荒僻小徑。
沿途所見,觸目驚心。董卓遷都的暴行遺毒無窮。村莊被焚毀,田地荒蕪,餓殍遍野。僥幸活下來的百姓如同驚弓之鳥,眼神麻木而絕望。流寇橫行,甚至易子而食的慘劇亦不鮮見。昔日富庶的中原腹地,已成人間煉獄。這幅景象,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宣告著:漢室的秩序已徹底崩壞,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成為這片土地新的“禮法”。
“看到了嗎?”一次短暫休憩時,曹洪指著遠處一座冒著黑煙的村莊廢墟,聲音低沉,“這就是董賊造的孽!也是那些擁兵自重的州牧郡守們不作為的結果!都尉大人說得對,這天下,需要一把快刀,斬儘這些魑魅魍魎,才能重見天日!”他眼中燃燒著與曹操如出一轍的、混雜著憤怒與野心的火焰。
墨涵沉默地嚼著乾硬的餅,目光掃過那些在廢墟中翻找食物的枯瘦身影。快刀?他握緊了左手的環首刀。這把刀,剛飲過西涼兵的血。亂世之中,仁義道德是奢侈,唯有力量,才是生存和改變的基礎。董太後的血詔,靜姝的身份,像一副無形的枷鎖套在他身上,也像一盞微弱的燈,指引著方向——雖然那方向,依舊迷霧重重。
數日後,疲憊不堪的一行人終於抵達陳留郡治所,陳留城今河南開封東南)。與沿途的破敗不同,陳留城顯示出一種異樣的“活力”。城門口盤查森嚴,士兵雖裝備不齊,但眼神銳利,紀律明顯強於流寇。城內,招募兵勇的榜文隨處可見,鐵匠鋪叮當作響,打造著兵器甲胄,糧草輜重正源源不斷地運入城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而充滿希望的氣息。
曹洪帶著他們直奔城西一處寬闊的校場。校場上,喊殺震天!數百名新募的士兵正在軍官的喝令下操練基本的陣型和刺殺動作。雖然動作生澀,隊形鬆散,但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卻與沿途麻木的百姓截然不同。
校場點將台上,一人負手而立。他身量不高,穿著普通的玄色深衣,未著甲胄,但站在那裡,卻如同磁石般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他麵容清臒,細眼長髯,眼神銳利如電,仿佛能穿透人心。此刻,他正專注地看著操練,眉頭微蹙,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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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曹洪快步上前,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幸不辱命!洛陽一行,探得董卓確為呂布所殺,長安大亂!途中遭遇潰兵襲擾,救下數名宮中幸存者,並……”他側身讓開,指向墨涵和靜姝,“帶回兩位壯士!這位墨壯士,身受重傷,仍於亂軍中救出宮眷,手刃數名西涼賊兵,勇武過人!這位……靜姝姑娘,身份特殊,乃董太後臨終托付之人。”
曹操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探針,瞬間落在了墨涵和靜姝身上。
墨涵挺直脊背,儘管傷口的劇痛讓他額角滲出冷汗,但他毫不退縮地迎上曹操的目光。他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審視、好奇,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靜姝則下意識地往墨涵身後縮了縮,小手緊張地攥住了墨涵的衣角。
曹操沒有說話,隻是緩步走下點將台。他的步伐沉穩有力,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他走到墨涵麵前,目光掃過他染血的繃帶、蒼白的臉色,最後落在他左手中緊握的那柄環首刀上,刀鋒上還帶著未擦淨的暗紅。
“傷得不輕。”曹操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能撐到這裡,非常人所能。”他的目光又轉向靜姝,在她那張雖然憔悴卻難掩清麗、帶著驚惶的臉上停留片刻,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複雜的思量。
“洛陽,已成焦土。太後……薨了?”曹操問道,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
墨涵沉默地點了點頭,左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那半片血詔。
曹操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他的小動作,但他並未追問,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中包含了太多東西:對帝國崩塌的感慨,對太後結局的了然,以及對眼前這兩人價值的重新評估。
“子廉,”曹操轉向曹洪,“帶墨壯士和靜姝姑娘下去,好生安置,延請城中最好的醫者為其療傷。所需藥物,不惜代價。”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諾!”曹洪應道。
“至於身份……”曹操的目光再次掃過靜姝,聲音壓低了幾分,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在陳留,便隻是曹某的客人。前塵往事,暫且按下。”這句話,既是保護,也是一種暫時擱置的態度。他明白這身份在亂世中的敏感性,也清楚其潛在的價值,但此刻,他更需要的是能打仗、能做事的人。
他最後看向墨涵,那雙細長的眼睛裡,銳利的光芒再次凝聚:“墨壯士,好生養傷。待你傷愈,曹某,有事相詢。”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重新走上點將台,目光再次投向操練的士兵,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墨涵看著曹操的背影,心中波瀾起伏。這位未來的魏武帝,此刻還隻是一個散儘家財、招募義兵的都尉。但他身上那種洞察人心、務實果決、不拘一格的氣度,已經初露崢嶸。他沒有追問血詔,沒有立刻利用靜姝的身份,而是給予了保護和養傷的空間。這份沉穩與克製,讓墨涵心中那因亂世而滋生的戾氣,稍稍平複了一些。
在曹洪的帶領下,墨涵和靜姝離開了喧囂的校場。陳留城的陽光有些刺眼,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水和鐵鏽的味道。新的篇章,在這座正在為戰爭而蘇醒的城池中,悄然翻開。血詔在袖中沉甸甸的,而前路,依舊被戰爭的陰雲所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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