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大人心中早有準備,聞言立刻以頭觸地,聲音帶著惶恐與懇切:
“陛下息怒!陛下明鑒!老臣……老臣並非刻意隱瞞,實是……實是六皇子殿下,他……他一片純孝愛父之心。
又心懷社稷,憂國憂民,老臣……老臣是被殿下的一片赤誠所感,這才……這才應允暫且保密啊!”
他巧妙地將責任引向了趙廷霄的“孝心”與“胸懷”。
景仁帝冷哼一聲,他豈會不知這老臣是在避重就輕,找借口開脫?
但他並未立刻戳穿,而是順著話頭,語氣放緩了些許,帶著探究:
“哦?一片愛父之心?憂國憂民?你且細細說來,若有半句虛言,朕決不輕饒!”
丁老大人心中稍定,知道關鍵時候到了。
他依舊跪著,用充滿感情的語氣,將早已斟酌好的言辭娓娓道來:
“陛下,六皇子殿下……他……他命苦啊!”
丁老大人聲音哽咽,“因其生母之事,殿下自幼便背負‘父不詳’之名,在族中受儘白眼,遭人欺淩……
那些旁支子弟,動輒打罵,視他如螻蟻……可憐殿下小小年紀,便嘗儘世間冷暖……”
他觀察著景仁帝的神色,見皇帝眉頭微蹙,繼續道:
“然殿下生母,乃是一位深明大義的奇女子!
雖自身處境艱難,卻從未在殿下麵前抱怨過半句,反而悉心教導,教他識字明理,教他仁愛寬厚。
故殿下雖長於逆境,卻心性堅韌,未曾憤世嫉俗,亦未變得扭曲陰暗,反而……
反而出落得氣度沉靜,見識不凡,一身才學,便是老臣也時常驚歎!”
“殿下他……心中對陛下,唯有孺慕之思啊!”
丁老大人動情地說,“當他從老臣這裡得知自己身世後,並未被那突如其來的皇子身份和潑天富貴迷了心竅。
他當時便對老臣言道,‘我若就此回京,不過是憑借血脈得享尊榮,於國於民無益,亦恐讓父皇因我長於民間而麵上無光。
我當在外多學本領,他日若有機會,定要憑自身才學,為父皇分憂,為社稷效力!’”
“後來,北方大旱,陛下憂心。殿下得知後,殫精竭慮,查閱無數典籍,結合自身見聞,寫出了那篇《論北地旱災根治及流民安置長遠策》。
他懇求老臣,莫要提及他,隻望此策能解陛下之憂,利大夏萬民……陛下,殿下他……他是一片赤子之心啊!”
丁老大人重重叩首,聲音帶著哭腔:“殿下還常說,‘未曾於父皇膝下承歡一日,未能讓父皇以我為傲。
定要憑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地站在父皇麵前!
到那時,才有臉麵,喚他一聲父皇!’陛下,六皇子他……他這是怕您瞧不起他,怕自己不夠優秀,不配做您的兒子啊!”
這一番話,半真半假,情真意切,將一個身處逆境卻自強不息、心懷家國又對父親充滿孺慕與忐忑的皇子形象,刻畫得淋漓儘致。
景仁帝端坐龍椅之上,麵無表情,但那雙握著扶手的指節,卻微微泛白。
他生於皇家,長於深宮,見慣了父子猜忌、兄弟鬩牆,為了權力骨肉相殘更是尋常。
何曾聽過這般純粹、甚至帶著幾分“傻氣”的父子親情?
這份毫無功利色彩的孺慕之思,這份想要憑借自身努力贏得父親認可的執著。
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冰冷已久的心湖,激起圈圈漣漪。
他沉默良久,殿內落針可聞。丁老大人伏在地上,心中亦是忐忑。
終於,景仁帝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已無之前的怒意:“朕……知道了。你起來吧。”
“謝陛下!”丁老大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顫巍巍地站起身。
“那孩子……”景仁帝目光望向殿外,似乎想穿透重重宮牆,看到那個素未謀麵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