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南衙,指揮同知鄭坤的值房。
時值午後,本應是衙署內最為慵懶閒散的時辰。若有若無的茶香、書吏們低低的交談聲、遠處校場上隱約傳來的操練呼喝,本該交織成一種衙門特有的、按部就班的沉悶節奏。然而今日,這間位於南衙深處、陳設略顯奢華的值房內,空氣卻凝滯得如同暴雨將至前的死寂,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鄭坤坐在他那張寬大的、鋪著厚實猩紅絨墊的太師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急促地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扶手,發出“篤、篤、篤”的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他那張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矜持與算計的圓潤麵孔,此刻卻繃得緊緊的,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額角甚至滲出細密的、油亮的汗珠,也顧不上去擦。
就在一炷香之前,指揮使駱思恭身邊那位永遠麵無表情、聲線平穩得如同冰麵的心腹檔頭,剛剛從此處離去。那人並未多言,隻是用一種近乎宣讀公文般的語調,簡潔傳達了駱大人的口諭:
“永嘉郡王禦賜重寶於其彆院失竊,天顏震怒,郡王驚惶。駱大人鈞旨:著南鎮撫司指揮同知鄭坤,即刻選派乾員,全力偵辦,限期五日,人贓並獲,不得有誤。若逾期不決,或致流言擴散,驚擾聖聽……爾當自忖後果。”
沒有厲聲嗬斥,沒有拍案怒罵,但那份平靜之下透出的冰冷壓力,卻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讓鄭坤膽寒。駱思恭甚至沒有親自召見他,隻派了一個心腹傳話,這本身就是一種極致的輕視與不滿。那“自忖後果”四個字,更是如同冰錐,直刺他的心窩。
壓力,如同無形的巨山,轟然壓下。
永嘉郡王!先皇禦賜!限期五日!
任何一個詞,都足以讓他這頂四品指揮同知的烏紗帽劇烈搖晃,甚至……頃刻落地!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鄭坤猛地從太師椅上彈起,如同困獸般在鋪著厚絨地毯的值房內來回疾走,壓抑著聲音低吼。他煩躁地扯了扯官袍的領口,仿佛那精美的刺繡勒得他無法呼吸。
“裴綸呢?!孫得功呢?!人都死到哪裡去了?!給老子叫回來!”他猛地朝侍立在門口、大氣不敢出的親隨厲聲喝道,聲音因焦慮而變得尖利。
親隨連滾帶爬地奔出去傳令。
不過片刻功夫,腳步聲急促響起。被點到名的幾名南衙得力總旗——包括與沈煉素來不睦、以老資格自居的裴綸,以及另外兩名平日裡也算精明強乾的千戶——魚貫而入,躬身行禮。
“卑職等參見大人!”
幾人顯然也聽聞了風聲,個個麵色凝重,眼神閃爍,不敢直視鄭坤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
“都聽說了?!”鄭坤猛地停下腳步,目光如刀子般掃過幾人,“永嘉郡王!漱玉軒!光天化日之下,禦賜的鎮紙丟了!駱大人下了死令,五天!就五天!找不回來,咱們南衙上下,全都得卷鋪蓋滾蛋!說不定還得去詔獄嘗嘗鮮!”
他幾乎是咆哮著將情況複述了一遍,唾沫星子幾乎濺到站在最前麵的裴綸臉上。
“裴綸!”鄭坤的手指幾乎戳到裴綸的鼻尖,“你平日不是自詡經驗老道,南城地麵上的事門兒清嗎?你帶孫得功他們,立刻!馬上!給老子去漱玉軒!就是把那兒的地皮翻過來三尺,也要把賊人的影子給我揪出來!”
“卑職遵命!”裴綸不敢怠慢,硬著頭皮抱拳領命,帶著另外兩人匆匆離去。值房內暫時隻剩下鄭坤粗重的喘息聲和那令人心煩意亂的“篤篤”聲。
等待的時間,漫長如同淩遲。
鄭坤坐立難安,一會兒癱在太師椅上,手指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一會兒又猛地站起,走到窗邊,焦躁地望向衙門口的方向,仿佛期盼著下一秒就能看到裴綸他們凱旋而歸。
桌上的茶水早已冰涼,他卻渾然不覺,端起來猛灌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反而激得他更加心煩意亂。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日頭漸漸西斜,窗欞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值房內的光線也變得昏暗起來,更添了幾分壓抑。
終於,門外再次傳來沉重而略顯淩亂的腳步聲。
裴綸等人回來了。
幾人魚貫而入,身上的飛魚服似乎都沾染了漱玉軒那股子壓抑恐慌的氣息,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眼神躲閃,甚至不敢抬頭。
“怎麼樣?!”鄭坤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裴綸,聲音因急切而微微顫抖,“可有什麼發現?!賊人往哪個方向跑了?用了什麼手段?!”
裴綸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硬著頭皮回稟:“回……回大人……卑職等……仔細勘驗了現場……”
“說重點!”鄭坤不耐煩地打斷他,心已經涼了半截。
“是……是……”裴綸額角見汗,“那……那密室,機關極其精巧複雜,卑職等……不敢擅動,請了郡王府的技師演示,非熟知內情者,絕難在短時間內破解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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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鄭坤低聲罵了一句,“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