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心頭一凜,足尖輕點,身形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掠向那座破敗的山神廟。
風中夾雜的疫病腥甜與少年們壓抑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諧。
她藏身於一株枯死的胡楊之後,目光穿過坍塌的院牆,廟前空地上的一幕讓她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十幾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少年,正排成一個鬆散的陣列,演練著一套拳法。
說它是拳法,卻又無比古怪。
他們的動作緩慢至極,出拳軟綿綿好似推不開一扇窗,抬腿遲滯仿佛深陷泥沼。
這在講究剛猛淩厲的邊境武風中,簡直是孩童的胡鬨!
然而,柳如煙是何等眼力!
她曾是影閣少主,天下武學見聞之廣博,罕有其匹。
她一眼就看出,這些少年看似笨拙的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雨後泥濘地麵上最堅實、最不易打滑的位置;他們每一次看似無力的出手,手腕與腰腹都形成一個奇妙的聯動,能在雨絲飄落的瞬間,用指尖精準地將其撥開,而不是擊散!
這根本不是什麼攻擊的拳法,而是一套在極端惡劣環境下保持身體平衡與精準控製的活命之術!
她屏息凝神,腦中無數武學秘籍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了一頁泛黃的紙上——《九陰真經·柔勁導引術》!
那是陳默簽到得來的無上心法,講究以柔克剛,以慢打快,其精髓便是對自身勁力分毫不差的掌控。
可眼前的拳法,分明是將其中的精髓拆解、簡化,剔除所有殺伐之氣,隻保留了最核心的“平衡”與“導引”!
這套本應驚天動地的絕學,竟被改編成了這副模樣,一套……“防摔十八步”?
柳如煙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按捺住內心的震動,繼續觀察了整整三天。
她發現,少年們每日隻在晨昏時分練習一炷香的功夫,其餘時間,他們便用這套“拳法”在濕滑的山路上背負草藥、運送清水,行走如風,竟無一人滑倒。
這哪裡是武功,這分明是刻在骨子裡的生存本能!
第四日清晨,當少年們再次開始練習時,柳如煙一襲紅衣,緩緩從胡楊後走出。
她的出現並未引起驚慌,少年們隻是好奇地看著這個不像本地人的漂亮女人。
“你們這套拳,是誰教的?”柳如煙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一個年紀稍長的少年抹了把臉上的汗,喘著氣,憨厚地指了指不遠處的村口:“王婆婆教的。”
“王婆婆?”柳如煙一怔。
“是啊,”另一個少年搶著說,“王婆婆說,這叫‘走路不摔跤’的本事,是一個在她家掃地的先生傳給她的。那位先生說,在邊境,活下去比打贏架更重要。”
掃地的先生……王婆婆……
轟的一聲,柳如煙的腦海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
她想起來了,當年在宰相府,廚房裡確實有個姓王的幫傭婆婆,手腳麻利,為人老實,陳默在劈柴掃院之餘,時常會幫她提水、擇菜。
原來,是他……原來,他早已用這種方式,將無上武學化作春雨,潤物無聲地灑向了這片最需要生存智慧的土地。
柳如煙眼眶一熱,卻又笑了。
她走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白玉瓷瓶,遞給那為首的少年。
“這裡麵是治外傷的藥膏,比你們用的草藥好。”
少年們有些不知所措。
她將瓷瓶塞進少年手裡,轉身離去,隻留下一句隨風飄散的話語:“替我告訴王婆婆,就說,有個叫煙姑婆的,也跟那位先生學過幾招防摔的本事。”
幾乎在同一時間,大周腹地,龍門山脈地震帶。
一身勁裝的程雪,正帶領著星台最精銳的堪輿小隊,在一處剛剛經曆過地龍翻身的塌陷村落進行勘測。
放眼望去,斷壁殘垣,滿目瘡痍。
然而,讓她感到無比震驚的是,如此劇烈的震動下,這個擁有三百多口人的村子,死傷者竟不足一成!
“怎麼做到的?”程雪抓住一個正在清理廢墟的村長,聲音清冷而急促。
“是‘地顫操’救了我們!”老村長臉上又是後怕又是慶幸,“幾年前,有個路過的流浪匠人,教了村裡人一套每天早上都要做的操。他說山裡住著,身子骨得軟,地吼的時候才不容易被砸死。”
“什麼操?”
“就四招:地一晃,立馬蹲;房一搖,抱頭滾;東西掉,牆邊撲;停下來,床邊等。”老村長一邊說一邊比劃,動作簡單至極,卻包含了避險的全部核心要訣。
他還補充道:“那匠人留下的口訣是:‘身子軟如藤,骨頭硬如釘,聽見地吼就往床邊滾!’”
程雪心神劇震!她立刻返回臨時營地,接入了水晶盲陣的遠程終端。
“指令:數據檢索。關鍵詞:地顫操,民間自救法。範圍:全國。時間:近一年。”
水晶陣列光芒閃爍,一行行數據浮現出來。
結果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在過去的一年裡,大周境內有記錄的四十七起山崩、地陷、雪崩等類似災變中,凡是星台暗中記錄到有民眾習練這套“地顫操”或類似體操的區域,平均傷亡率,比其他地區足足降低了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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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冰冷而精確的數字,比任何神跡都更具說服力。
“是你……”程雪喃喃自語。
她知道,那個所謂的“流浪匠人”,隻是陳默無數個身份中的一個。
他沒有傳授驚世駭俗的武功,隻是把武者在生死關頭鍛煉出的身體反應,簡化成了人人可學的體操。
“大人,此法神效,當立刻編撰成冊,以星台之名,全國推廣!”一旁的下屬激動地建議。
程雪沉默了良久,最終點了點頭,卻道:“編撰教材,但不要署星台的名。”
當晚,一份名為《民間自救法·第一輯》的教材草案放在了她的案頭。
在署名那一欄,她提筆,又放下,猶豫再三,最終隻留下一片空白。
京城,議政殿。
蘇清漪端坐於禦座之側,神情清冷如舊。
今日的朝議,焦點正是“邊民私自習武成風”的問題。
一位禦史大夫慷慨陳詞,認為此乃動亂之兆,主張嚴令禁止,將所有民間武學教習收押問罪。
朝堂之上,附議之聲不絕。
蘇清漪鳳眸微垂,未置可否。
散朝之後,她的車駕沒有直接返回相府,而是繞道穿過了幾條最熱鬨的市井小巷。
忽然,一陣孩童的喧鬨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掀開車簾,看到巷子深處,七八個總角孩童正在玩一種“護糧陣”的遊戲。
一個最壯的孩子扮演“山匪”,其餘的則將一小袋石子當作“糧食”,結成一個奇怪的陣型進行防守。
“三角站位!背靠牆!”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奶聲奶氣地指揮著,“二狗你守左邊,鐵柱拿扁擔卡住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