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寒鴉堡上空打了個旋兒,終於散得乾乾淨淨。
殘陽像塊被揉皺的血帕,掛在斷牆上,把陳默的影子拉得老長,罩住半座城樓。
他指尖摩挲著鐵刀刀背,無鋒的刀刃壓在積雪上,發出細碎的咯吱聲——這聲音比任何軍令都管用,五千精銳的馬蹄聲全卡在喉嚨裡,連盔甲摩擦的響動都輕了三分。
"你早知道?"李昭陽踉蹌後退三步,將星劍的劍穗掃過雪地,在白毯上劃出三道血痕。
他喉結滾動,額角青筋暴起如蚯蚓,識海裡那道纏了二十年的暗紅鎖鏈斷裂處還在灼燒,燙得他眼眶發紅,"從一開始就在等這一刻?"
陳默垂眼望著城下,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
鐵刀映出他的輪廓,眉峰比往日更冷些:"我等的不是你醒。"他轉身,殘陽剛好落進瞳孔裡,"是等你自己承認——你打的從來不是叛賊,是替彆人殺兄弟。"
這句話像塊燒紅的炭,"轟"地砸進五千人的陣型裡。
前排的玄甲軍互相偷瞄,長矛尖微微發顫;後排的弩手手指扣住扳機,卻遲遲不敢搭箭。
有人低聲嘟囔"李將軍的親弟弟不是在漠北戰死了麼",話音未落就被伍長踹了屁股,可那股子驚疑還是像瘟疫似的,順著甲縫鑽進每個人骨頭裡。
"霍去病!"陳默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破了凝滯的空氣。
裹著染血披風的漢子從雪堆裡直起身,腰間橫刀還滴著方才替陳默擋暗箭的血。
他衝陳默抱了抱拳,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新鮮的刀傷——箭簇擦著骨頭劃的,皮肉翻卷如破布。
可他連眉頭都沒皺,反手抽出腰間火折子,往南嶺方向連甩三下。
三團火星劃破天際,撞在預先堆好的鬆木堆上。
轉瞬間,四野騰起九柱狼煙,黑中帶紅的煙柱直插雲霄,把殘陽都染得模糊了。
更詭異的是地底傳來的悶響,像有千萬匹戰馬踩著夯土狂奔,震得人腳底發麻——那是霍去病帶著死士提前在地下埋的牛皮鼓,用繩索牽著二十頭野牛在山後狂奔,每一步都踩得鼓麵轟鳴。
"這城......真有援兵?"
城樓西側的高塔上,柳如煙耳墜輕晃。
她倚著磚縫,指尖掐著聽心訣,把敵軍偏將的嘀咕聽得清清楚楚。
那聲音裡帶著顫音,像浸了水的琴弦。
她勾唇笑了,胭脂在蒼白的臉上暈開兩朵桃花。
袖中玉牌輕響,是陳默傳來的密令。
她反手抽出腰間繡旗,在風中抖開,朱紅的旗麵上金線繡著"六甲"二字——這是影閣最機密的聯絡暗號,"虛火十三,轉輪已啟"。
李昭陽咬著牙,將星劍在掌心勒出深痕。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氣血在翻湧,方才強行催發將星之力留下的暗傷正在發作。
可他不能退,不能讓身後那道站在殘陽裡的身影看輕。"攻城!"他吼得聲嘶力竭,唾沫星子在風裡結成冰碴,"誰敢退後者——"
"轟!"
話音被城門的轟鳴截斷。
兩扇足有三寸厚的青銅城門緩緩開啟,沒有喊殺聲,沒有弩箭破空,隻有一條血色長道鋪進城裡。
道旁的靈幡被風卷起,每一麵都繡著金線,湊近了看,竟是雁門關戰役裡陣亡將士的姓名:"張鐵柱,卒於三月初七王二牛,護旗而亡"......最前頭的木牌被紅布裹著,風掀開一角,"迎故人歸"四個墨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紙錢突然從城樓上簌簌落下,像下了場雪。
拄拐的老兵從門後挪出來,破棉襖上還沾著草屑,可腰板挺得比城牆還直。
他每走一步,拐棍就在青石板上敲出脆響:"陳將軍說,請李大人進城一敘。"他指節叩了叩胸前的木牌,"講個故事——關於你娘臨終前塞給你的玉佩,和那半塊青銅殘片的故事。"
李昭陽的瞳孔猛地縮成針尖。
他望著那道被靈幡半遮的城門,喉嚨發緊。
他知道這是陷阱,是陳默設下的局,可當"玉佩殘片"這幾個字撞進耳朵時,他的手指不受控地摸向懷中——那裡還揣著從懸崖下撿來的半塊青銅,餘溫早沒了,卻燙得他心口發疼。
風又起了,卷著紙錢撲進城門。
門內的陰影裡,隱約能看見祠堂的飛簷,和供桌上那盞明明滅滅的長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