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沾濕了蘇清漪的裙角,觀星台漢白玉欄杆上的露水順著指尖往下淌,滴在山河令殘碑上,激得碑身又輕顫了一下。
她垂眸時,眼角瞥見一抹紅影自階下掠來——是柳如煙,發間銀蝶步搖在霧中泛著冷光,掌心托著半枚銅鏡,鏡麵裂成蛛網,卻凝著暗紅血痕,像極了昨夜陳默劈出的刀意。
"影閣暗樁在鬆樹林截到的。"柳如煙將銅鏡遞上,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她素日塗著丹蔻的指甲此刻泛白,顯然強壓著心緒,"那血蝶引裹著刀意,在鏡中顯影了半行字......"
蘇清漪接過銅鏡,霧氣漫過鏡麵,那半行血字便浮了出來:"天命歸我,不在血......"最後一個"統"字被晨霧吞去的痕跡還在,像道未愈合的傷口。
她指尖撫過鏡上裂痕,忽覺掌心發燙,那溫度竟與陳默昨夜劈刀時的龍鱗金紋如出一轍。
"他在用戰魂之力偽造神跡。"柳如煙湊近兩步,耳墜子撞在蘇清漪肩側,"可這招太險——李昭陽若順勢宣稱自己才是真命所歸,民心恐要分裂。"她話音未落,觀星台簷角銅鈴忽然叮當亂響,風卷著霧灌進來,吹得蘇清漪額前碎發亂飛。
蘇清漪卻笑了,眼尾揚起的弧度比往日多了幾分鋒利:"那就讓他"稱帝"。"她將銅鏡往石案上一擱,震得案頭《天文誌》嘩啦翻頁,"登得越高,摔得越慘。"
柳如煙一怔,隨即明白了——陳默要做那被萬人矚目的"天",李昭陽便得先做那挑戰天威的"逆"。
她剛要開口,蘇清漪已轉身走向觀星台邊緣,廣袖拂過刻滿星圖的銅儀,"傳影閣:放出消息,昨夜北疆有百姓目擊"執刀虛影",山河令殘碑共鳴,證明陳默未死,隻是化身遊曆人間。"她頓了頓,指尖點在銅儀"紫微垣"位置,"再讓程雪調整龍脈監測陣,故意泄露玉門關外三十裡有"潛龍氣息"。"
"引藩鎮去爭?"柳如煙瞳孔微縮,嘴角浮起笑意,"東陵節度使和西北三州的觀望派,最見不得旁人占了天命。"
"正是。"蘇清漪轉身時,晨光穿透霧靄,在她發間鍍了層金邊,"他們爭得越凶,李昭陽越急。
他越急......"她指節叩了叩石案上的銅鏡,"就越要走那步險棋。"
柳如煙領命而去時,觀星台的霧已散了大半。
蘇清漪望著她的紅影消失在階下,忽然摸出腰間玉牌——那是山河令繼承者的信物,此刻正貼著心口發燙。
她閉了閉眼,陳默昨夜說的"讓我成為所有人想打倒的"天""在耳邊炸響。
原來他要的不是萬民跪拜,是讓李昭陽不得不親手撕了"天命"的麵具。
午後的禁宮偏殿飄著沉水香,李昭陽跪在蒲團上,後背浸透冷汗。
他麵前懸浮著一道半透明身影,冠冕袞服,眉目與宗廟裡的先帝畫像有七分相似——正是那遊蕩百年的魂魄使者。
"昨夜刀意非虛。"使者的聲音像銅鐘在腹腔裡震,"那小子已通天命之門......"
"可百姓還信他是英雄!"李昭陽突然抬頭,眼白布滿血絲,"前日西市有老婦當街燒紙,說"陳執刀在天上看著咱們"!"他越說越急,指甲摳進蒲團裡,"我殺了三個說這話的,可越殺......"
"那就讓他們親眼看著"英雄"背叛江山。"使者抬手點在李昭陽眉心,一道幽光沒入他識海。
李昭陽痛得悶哼,額角突然泛起淡青色紋路,像條蟄伏的小蛇,"這是"天授龍紋",待獻祭完成,便會化作真龍印記。"
李昭陽顫抖著摸向額角,指尖觸到的皮膚滾燙,龍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從淡青轉為赤金,"獻祭......真能奪他氣運?"
"你以為陳默為何讓蘇清漪放謠言?"使者的身影開始虛化,聲音卻愈發清晰,"他要你急著證明天命,急著暴露破綻。
可你若先一步拿到"天授"......"
李昭陽望著案頭青銅燈樹裡跳動的燭火,額角龍紋映得眼底一片金紅。
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發顫,"原來那陳默自以為布網,卻不知......"他伸手攥住龍椅上的金絲繡紋,"朕才是那收網的人。"
殿外傳來晚鐘,餘音裹著風撞開半扇窗。
李昭陽摸出袖中匕首,在掌心劃了道血痕,將血滴在龍紋上。
龍紋瞬間亮如星辰,他望著銅鏡裡自己的臉,額間金紋與龍椅上的繡龍交相輝映,竟真有了幾分帝王氣象。
"明日早朝......"他對著銅鏡輕聲呢喃,指腹撫過龍紋,"朕要讓滿朝文武看看,誰才是天命所歸。"龍紋金殿的蟠龍柱在晨光裡泛著冷光,李昭陽的聲音撞在鎏金穹頂上,震得十二盞青銅鶴燈都晃了晃。
他扶著龍案直起腰,額間赤金龍紋隨著動作遊移,像條活過來的金鱗蛇,"諸位愛卿且看——"他指尖撫過眉骨,龍紋突然暴漲三寸,從額角蔓延至鬢邊,"此乃先帝昨夜托夢所授,天命所歸,豈容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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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文武的抽氣聲幾乎掀翻殿頂。
左相張元啟的朝珠在掌心攥出了汗,目光掃過蘇清漪的位置——那位素日端坐在右首的宰相之女正垂眸啜茶,青瓷盞沿在唇畔壓出一道淡紅,看不出半分慌亂。
"好個天命所歸。"蘇清漪將茶盞輕擱案頭,指節在桌沿敲了兩下。
她袖中藏著的羊脂玉牌微微發燙,那是陳默昨夜塞給她的"武道真眼"血珠。
內力順著桌縫滲進李昭陽的酒盞,杯底那粒被封在蠟丸裡的血珠"哢"地裂開,像顆埋在暗處的雷。
李昭陽端起酒盞時,指尖還在發顫。
他望著杯中琥珀色的瓊漿,忽然覺得水麵浮起層薄霧——那薄霧裡竟映出自己的臉!
可額間龍紋正在扭曲,金鱗剝落處露出青灰色的腐肉,鬼麵獠牙從紋路裡鑽出來,啃噬著他的眉眼。
"啊!"酒盞"當啷"砸在青磚上,李昭陽踉蹌後退撞翻了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