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腹地,絕龍穀。
山體崩塌的轟鳴猶在耳邊回響,滾滾煙塵如同一頭吞天巨獸,將蒼穹與大地儘數染成絕望的土黃。
數十名星台最精銳的術士與學子,此刻被困在這座天然的囚籠之中,麵如死灰。
“完了……徹底完了!”一名年輕的學子癱坐在地,聲音顫抖,“‘地聽儀’被砸毀,‘鎮龍樁’深埋土下,連傳訊的飛鳶都在第一時間被亂石擊落。我們和外界的一切聯係,都斷了!”
絕望如瘟疫般蔓延。
他們是帝國的驕傲,是執掌堪輿、測算天地的智者,可在此刻,麵對大自然最原始、最粗暴的力量,所有的精密儀器與高深理論,都成了廢紙一堆。
程雪站在隊伍最前方,麵沉如水。
她的衣衫已有多處劃破,臉上沾滿泥灰,但那雙眼眸,卻依舊亮得驚人。
她冷靜地掃視著周圍的地形,一道深不見底的峽穀橫亙在唯一的出口,兩壁陡峭如削,水流湍急,根本無法逾越。
“監察官大人,”一名年長的術士走上前,聲音嘶啞,“我們……還有辦法嗎?”
程雪沒有立刻回答。
她腦中飛速運轉,將所有可能的脫困之法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地否決。
強行開山?
無異於引動二次塌方。
結繩渡河?
對岸沒有著力點,且水流中暗藏的巨石旋渦足以將任何人撕成碎片。
這是死局。
就在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程雪姐姐,用我的‘紙船’,可以嗎?”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約莫七八歲、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正從她那繡著小兔子的書包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用普通書寫紙折成的、造型有些奇特的紙船。
它比尋常紙船更長,船身兩側還有兩片薄薄的“翅膀”,看上去像一隻準備振翅的白色鳶鳥。
“囡囡,彆胡鬨!”女孩的父親,一名隨行的記錄官連忙嗬斥,臉上滿是羞愧與驚慌。
“讓她試試。”程雪卻開口了,她的目光落在那隻紙鳶上,眼神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在眾人不解的注視下,小女孩跑到溪邊,將那隻“導流鳶”輕輕放入湍急的水流中。
她又從書包裡拿出一卷細細的麻線,一頭係在紙鳶的尾部,另一頭則綁著一個小小的、用軟木雕刻的浮標。
奇跡發生了!
那隻紙鳶入水後,並沒有被急流衝走或打翻,它那奇特的造型竟讓它巧妙地借助了水流的衝擊力,如同一條有生命的魚兒,在複雜的旋渦中靈巧地穿行,穩穩地朝著對岸漂去。
它時而貼著岩壁,時而繞開暗礁,身後的麻線在水麵上拉出一條清晰的軌跡。
“第一條……不行,那裡有回旋渦。”小女孩趴在岸邊,像是在玩一個有趣的遊戲,嘴裡念念有詞。
她輕輕抖動手中的麻線,收回紙鳶,換了個入水點,再次放出。
一次,兩次,三次……
當第五次嘗試時,那隻紙鳶終於尋到了一條穩定的水路,它帶動著麻線與浮標,在湍急的河道中劃出一條平滑而安全的弧線,最終穩穩地靠在了對岸的一處岩石縫隙裡。
緊接著,小女孩又放出了第二隻、第三隻紙鳶,它們分彆從不同的位置入水,最終竟在對岸標示出了三條截然不同,卻同樣安全可靠的通道!
整個絕龍穀,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星台的精英都看傻了。
他們用儘畢生所學都無法解決的難題,竟被一個孩子用一隻玩具般的紙船,如此輕易地破解了!
程雪疾步走到那名記錄官麵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導流鳶’……是誰教她的?”
記錄官早已驚得魂不附體,結結巴巴地回答:“沒、沒人教。去年朝廷推廣《童策獎》,獎勵那些對民生有益的小發明,這是其中一個獲獎圖紙。下官是‘平水流規’的宣講員,平日裡在家推演河道分流模型,總愛用廢紙演算,囡囡看多了,就學著自己折著玩……”
程雪閉上了眼睛。
《童策獎》……“平水流規”……又是他!
他將治世的經緯,織成了一張覆蓋天下、無孔不入的網,甚至連孩童的遊戲,都成了這張網的一部分!
她猛地睜開眼,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果決:“立刻組織人手,按照這三條線路架設索道!同時,傳我命令,回京後,即刻成立‘民間推演坊’,凡我大周子民,無論身份貴賤,皆可以草案、模型、乃至歌謠小調的形式,參與所有工部項目的前期預判!所有入選方案,重賞!”
下達完命令,她轉過身,望著那三條被麻線勾勒出的生命通道,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自語:“陳默……你連孩子的玩具,都不肯放過。”
同一時間,南方,湘水糧道。
蘇清漪一襲白衣,立於官船船頭,秀眉緊蹙。
前方河道,被數十艘漕幫的快船蠻橫地堵死。
為首的漕幫龍頭,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正叫囂著,要求朝廷加征三成的“護航銀”,否則,一粒米也休想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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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政大人,”身旁的將領請示道,“末將願率五百精兵,半個時辰內,便可將這幫亂匪儘數拿下!”
蘇清漪緩緩搖頭。
她可以調兵鎮壓,但漕運人心一散,日後必生無窮後患。
她要的,不是一時的暢通,而是長久的安穩。
正當她陷入沉思,岸邊的一幕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群普通的農婦,見官船受阻,竟自發地行動起來。
她們解下晾曬衣服的粗長麻繩,將幾根結實的竹竿插入河岸的泥土中,飛快地搭建起一個個簡易的吊運支架。
她們將官船上的米袋一個個卸下,通過這簡陋的“飛索”,硬生生地繞過了漕幫的封鎖區,在下遊重新裝船。
整個過程雖不快,卻井然有序,充滿了勞動人民最樸素的智慧。
一位帶頭的老嫗,見蘇清漪望來,咧開嘴笑了,露出幾顆被煙草熏黃的牙:“官家大妹子,莫愁!官路不通走簷下,路總比腳多。這是當年阿默叔教我們廚房嬤嬤們倒泔水時說的話,理兒是一樣的!”
“官路不通走簷下……”蘇清漪心頭劇震,那層冰封的思維瞬間被這句話融化。
她豁然開朗,當即轉身,對身旁的書記官下令:“立刻頒布《民運通則》!凡遇官運受阻,民間可自行組織轉運,事後憑轉運記錄,可於當地官府兌換雙倍運費,或直接抵扣三成賦稅!”
此令一出,岸上百姓歡聲雷動。
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船家、纖夫、腳夫,立刻潮水般湧來,成百上千個“飛索”被搭建起來,米袋如過江之鯽,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壯觀的弧線。
那不可一世的漕幫龍頭,看著這副萬民齊心的景象,徹底傻了眼。
他們堵得住官船,卻堵不住這江河兩岸的人心!
當晚,蘇清漪在搖曳的燭火下,翻開賬冊。
在記錄今日開支的那一頁空白處,她提筆,用娟秀的小楷寫下一行與賬目無關的字:
“最好的秩序,是讓人忘記規則的存在。”
北疆,密林深處。
柳如煙如鬼魅般穿行,終於找到了那個傳說中毒殺了三頭吊睛白額虎的獵戶。
男人躺在床上,麵色發黑,氣息奄奄。
他的妻子端著一碗漆黑如墨的湯藥,正要給他喂下。
“住手!”柳如煙閃身而入,一把奪過藥碗,“胡亂用藥,隻會加速他的死亡!”
“這是山裡傳下來的解藥!”婦人急得滿眼是淚,“祖祖輩輩都這麼用的!”
柳如煙將信將疑,用銀針一試,竟無毒。
她出身影閣,精通藥理,當下取了些許湯藥,細細分辨,臉色卻一變再變。
這碗黑湯裡,竟包含了七種最常見的草藥,看似雜亂無章,配伍卻精妙到了毫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