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監正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的眼睛,死死盯著東方天際那抹剛剛被染紅的朝霞,嘴角勾起的詭異微笑凝固在臉上,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原來……在這裡。”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消失在觀星台上,隻留下一件空蕩蕩的黑袍,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
與此同時,京城司天監內,那座巨大的“民智回響池”水晶前,程雪正主持著最終的校驗儀式。
她一襲玄色官服,神情肅穆,目光緊鎖著水晶內部那片由億萬光點組成的浩瀚星河。
每一個光點,都是一雙正在勞作的手,交織成一片充滿了生命脈動的光之海洋。
“大人,時辰已到。”身旁的屬官低聲提醒。
程雪微微頷首,正要下令封存這最終的圖景,異變陡生!
整座水晶猛烈地震動起來,其內部的光之海洋掀起滔天巨浪!
緊接著,七百餘道璀璨奪目的光柱,自星河各處衝天而起,直貫晶體穹頂!
“警報!警報!”負責監測的官吏發出淒厲的尖叫,“全國七百一十九處‘民心節點’同時上報‘無名建議’!數據流……崩潰了!”
程雪瞳孔驟縮,一步跨至主控台前,厲聲喝道:“穩住陣腳!將所有‘無名建議’轉錄,立刻!”
她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這些“民心節點”是司天監布設在全國各地的最基層信息采集點,以往數十年,能有一兩個節點同時上報有效信息便已是奇跡。
如今,七百餘處同時爆發,這簡直是前所未聞的神跡,亦或是……某種未知的恐怖預兆!
一卷卷加急轉錄的文書雪片般堆積在她的案頭。
程雪屏住呼吸,隨手拿起一卷。
“冀州旱地,上報‘草垛覆田法’,以陳年稻草覆蓋田壟,夜間吸露,白日防曬,可保三成活墒……”
她又拿起一卷。
“嶺南水鄉,上報‘分洪入塘議’,改堵為疏,引過境洪水入閒置魚塘,水退後塘泥肥田,可增一季收成……”
再翻一卷。
“西域沙城,上報‘陶管夜引水術’,用多孔陶管深埋沙下,利用晝夜溫差冷凝水汽,可供百人飲用……”
內容各異,遍及農、工、商、兵、醫各個領域,卻無一例外地遵循著同一個驚人的原則——以最小的代價,解決最棘手的問題!
這些建議,沒有一項需要朝廷撥付巨款,沒有一項需要動用大軍,全都是百姓利用身邊最尋常的物件和智慧,就能完成的自救之法!
程雪的心臟狂跳起來,她抓過一名技術官吏,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追查源頭!這些建議的最初提出者是誰?!”
半個時辰後,官吏帶著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回來複命:“大人……查……查不清。七百一十九處上報的源頭,都指向同一件事——一場夢。”
“夢?”程雪眉頭緊鎖。
“是,”官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所有最初提出建議的人,從北境的牧民到南海的漁夫,都聲稱在同一夜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裡,有一個看不清麵容的模糊身影,蹲在地上,用一根樹枝默默地劃出解決方案的圖樣。劃完之後,那個身影便起身離去,從不回頭,也從未說過一句話。”
程(xue)雪怔在原地,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與酸楚,猛地衝上心頭。
那個身影……那個從不回頭,隻留下解決方案的身影……
她閉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紅土高原上,將“風不怕高,隻怕空”的智慧藏於牧童夢境的男人。
原來,他並未離去,他隻是將自己,化作了這七百一十九場夢,化作了這遍及天下的無名智慧。
良久,程雪緩緩睜開雙眼,眼中的迷惘與追尋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決斷。
“不必再解析了。”她對目瞪口呆的屬下們下令,“傳我命令,將這七百一十九份建議,統編為一冊,定名《無名策·終章》,即刻頒行天下,作為未來百年國策之最高參考!”
她頓了頓,拿起筆,親自為這本即將改變大周命運的策論集寫下序言:
“天機不在星鬥,而在羊尾巴甩動的方向。大道不藏廟堂,而在灶台妻子的手中。當萬人皆可為師,便無需尋找唯一的光。”
散席之後,已是黃昏。
程雪獨自來到後院,將剛剛謄寫好的《無名策·終章》序言手稿晾曬在竹架上。
晚風吹過,卷起書頁的一角,露出了背麵一行不知何時被印上的、極淡的墨跡。
那字跡,仿佛是從另一張紙上滲透而來,模糊卻依舊可見風骨。
“治大國,如燉小菜。”
筆鋒熟悉得讓程雪指尖猛地一顫,仿佛被電流擊中。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那幾個字,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終緩緩收回。
與此同時,京郊一座新落成的演武場上,氣氛凝重如鐵。
當朝宰相蘇清漪,正麵臨著她推行《鄉勇自治章程》以來最大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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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位衣著華貴的世家家主聯名抵製,為首的定國公聲色俱厲:“蘇相,你這是在玩火!庶民執兵,必生禍亂!自古未有之亂政!”
蘇清漪一襲白衣,立於高台之上,清冷的麵容上不見絲毫波瀾。
她沒有爭辯,隻是淡淡地道:“諸公不必動怒,清漪今日邀各位前來,隻為觀一場演練。”
話音剛落,演武場另一側,走入一百名身穿粗布衣衫的農婦。
她們手中沒有刀槍劍戟,隻有扁擔、鋤頭、甚至是搓衣板。
世家家主們見狀,紛紛發出了不屑的嗤笑。
“這就是蘇相的鄉勇?一群村婦?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此時,演武場上,數名身手矯健、手持利刃的死士扮演的“暴徒”,猛然發難,衝向農婦們的陣列。
眼看一場屠殺就要上演,那群農婦卻不慌不亂。
領頭的一位大娘扯著嗓子吼了一聲:“結陣!絞索!”
瞬間,她們以三人為一組,手中的扁擔與鋤頭以一種奇異的角度相互卡合,竟在眨眼間構成了一個個穩固的三角絞索。
暴徒的刀砍在上麵,竟被死死卡住,動彈不得!
緊接著,另外兩名農婦順勢上前,用扁擔的另一頭,一挑一壓,便將暴徒絆倒在地,死死製住。
整個過程,動作樸素至極,卻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所有“暴徒”儘數被擒,無一傷亡。
高台之上一片死寂。
演練結束,那位領頭的花白頭發大娘走上前來,抹了把汗,對著目瞪口呆的諸公咧嘴笑道:“俺們莊稼婆,不練殺人,隻練護人。護自家的娃,護自家的田。”
蘇清漪立於高台,清越的聲音響徹全場:“諸公看見了。若兵法隻為權貴殺人,那它早該死了。但若它能讓一位母親,用扁擔護住自己的孩子,那它,便當永世流傳!”
散場後,世家家主們麵如死灰,再無一人敢言反對。
蘇清漪登上返回相府的馬車,在寬大的衣袖中,指尖無意識地摸索著。
忽然,她觸到了一塊柔軟而粗糙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