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的巨大恍惚感，如同濃稠的墨汁，在四人心中彌漫了許久。直到遠處那嵌入山壁的坑洞中再無任何聲息與靈力波動傳來，確認金狂即便僥幸未死，也絕對失去了所有威脅，緊繃如弓弦的神經，才如同被剪斷般，緩緩地、帶著刺痛地鬆弛下來。
“快！速離此地！遲則生變！”趙長老強撐著最後一口本源真氣，聲音嘶啞虛弱得如同破舊風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與凝重。誰也無法保證，那神秘莫測的黑袍人是否會有其他心思，或者方才那驚天動地的動靜，是否會引來其他嗅著血腥味、覬覦“歸墟劍印”的豺狼！
葉辰立刻領會，他強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與經脈傳來的刺痛，憑借著驚人的意誌力，勉力操控著那艘靈光黯淡、船體遍布裂紋、幾乎要散架的飛舟，如同一個蹣跚的老人，搖搖晃晃地、艱難地降落在下方一處被茂密古木遮掩的相對隱蔽的山穀之中。飛舟落地時，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碎裂般的呻吟，船身多處靈紋徹底熄滅，顯然已經徹底報廢，不堪再用。
蘇璿第一時間搶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身形搖晃、幾乎要栽倒的趙長老。看著這位平日裡威嚴沉穩的師叔，此刻麵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胸前衣袍更是被暗紅色的鮮血浸透，緊緊貼在塌陷的胸口上，她的眼圈瞬間又紅了，鼻尖酸楚。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從自己貼身的儲物袋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了數個散發著瑩瑩寶光的玉瓶。
她先是倒出一枚龍眼大小、通體瑩白如玉、表麵有著天然雲紋、散發著濃鬱到化不開的生命氣息的丹藥。此乃四品頂階靈丹——“生生造化丹”，是她師尊清薇長老在她下山前，千叮萬囑讓她在生死關頭保命用的底牌，其價值足以讓許多金丹真人都為之眼紅。但此刻，蘇璿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小心地喂入趙長老乾裂的嘴唇中。
丹藥入口，並未吞咽，便瞬間化作一股溫潤浩瀚、蘊含著無限生機的暖流，如同甘霖灑入乾涸的大地，迅速蔓延向趙長老千瘡百孔、幾近碎裂的經脈，以及那布滿裂紋、光芒黯淡的金丹。他原本灰敗如死寂的臉色，總算艱難地恢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那急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的呼吸，也漸漸變得悠長、平穩了一些。
緊接著，蘇璿又取出一個碧玉藥盒，裡麵是散發著清涼藥香的淡綠色靈膏。她以指尖蘸取，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小心翼翼地為趙長老處理胸前那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微弱心跳的恐怖傷口。她的眼神專注而堅定，仿佛在完成一件神聖的使命，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傾注了全部的心力。
葉辰則一言不發，默默持劍立於狹窄的山穀入口處，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儘管他自身靈力消耗巨大，內腑因之前的威壓衝擊和強行運功而受了不輕的震蕩，握劍的手虎口早已崩裂，鮮血染紅了劍柄，但他依舊將脊背挺得如同寧折不彎的青鬆，冰冷而銳利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掃描，一遍遍掃過山穀外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陰影，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危險。他用自己的方式，為身後正在療傷和調息的同伴，築起最後一道堅實而可靠的心理防線。
郝仁癱坐在不遠處，背靠著一棵虯結蒼勁的古樹，粗重地喘息著，看著眼前這無聲卻充滿溫情與信任的一幕，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衝上心頭，眼眶竟也有些微微發熱。這就是同門！是曆經生死考驗，在絕境中能夠毫不猶豫地將後背托付，能夠傾儘所有互相扶持的夥伴！這份情誼，遠比任何機緣寶藏都更加珍貴！
他嘗試著收斂心神，運轉《萬化歸元訣》，意圖恢複那消耗一空、近乎枯竭的靈力。然而，功法剛一引動，他臉色驟然劇變！
不是因為身體的虛弱與劇痛，而是因為——他體內那沉寂了片刻的萬化混沌道基，在經曆了極限壓榨潛力、直麵生死間的大恐怖、以及那神秘黑袍人無意中殘留的、如同直麵深淵般的高階威壓刺激之後，非但沒有如同預想中那般陷入沉寂修複，反而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的火種，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姿態，瘋狂地運轉起來！
《萬化歸元訣》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誌，自發地、貪婪地汲取著周圍山穀間稀薄駁雜的天地靈氣，甚至隱隱引動了更深層次、更為晦澀的某種虛空能量！原本隻是築基四層巔峰的混沌靈力，此刻如同被燒開的鼎沸之水，劇烈地翻騰、壓縮、凝練，發生著某種本質上的蛻變！一種前所未有的、幾乎要撐破經脈與丹田的充盈感、膨脹感、以及一種觸及到某種無形壁壘的滯澀感，無比清晰地充斥著他的全身！
瓶頸！
築基後期，乃至……凝聚金丹，踏入那超凡脫俗之境的天塹壁壘，竟然在這一連串的刺激下，於此刻，無比清晰、無比堅固地橫亙在了他的麵前！並且，那層堅不可摧的障壁，正在被體內洶湧澎湃、質變在即的混沌靈力，如同驚濤駭浪般，一波強過一波地瘋狂衝擊著！蠢蠢欲動，轟鳴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混沌洪流悍然衝開，破繭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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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仁甚至能以內視之法，“看”到自己那混沌色彩繚繞、如同星雲漩渦的道基最中央，一絲絲更加凝練、純粹、帶著淡淡混沌色澤卻又隱隱透出不朽金芒的靈力精華，正在瘋狂彙聚、孕育、交織，勾勒出一個模糊卻蘊含著無限可能的……金丹雛形！
這突破的契機，來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如此不容抗拒！
是了！他本就根基雄渾遠超同階，曆經“歸墟劍印”的傳承洗禮，道基與道心都得到了質的飛躍與夯實。方才與金丹中期修士的生死搏殺，將他所有的潛力都逼迫到了極限，如同百煉精鋼。再加上那神秘黑袍人無意中散發出的、遠超金丹境界的恐怖威壓刺激，如同最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打在了他早已飽和的瓶頸之上，徹底引動了這質變的開關！
若能趁此良機，一鼓作氣衝擊金丹之境，憑借萬化混沌道基那海納百川的包容特性，以及那縷先天劍氣本源打下的無上堅實道基，成功的幾率，恐怕遠超尋常築基修士！
然而，郝仁在那洶湧的突破衝動如同海嘯般即將淹沒理智的瞬間，猛地一咬舌尖，尖銳的刺痛伴隨著腥甜的血腥味讓他靈台驟然一清！他強行以無比堅韌的意誌，如同最堅固的堤壩，死死壓製住了那沸騰欲出的靈力和衝擊瓶頸的本能衝動！
“不行！還差最後一絲火候！此時突破，金丹有瑕！”他心中警鈴大作，道心如同明鏡，映照自身。
雖然他契機已至，水到渠成，但他冥冥中感覺到，自身對於“萬化歸元”與那劍印傳承中“其理唯一”的融合感悟，對於自身混沌大道的理解，還差了最後那一層薄如蟬翼、卻至關重要的窗戶紙未曾捅破。此刻若是強行突破，固然有極大可能成功凝聚金丹，但所成之丹，恐怕並非最完美、最契合他混沌道基的“混沌金丹”！他追求的是至高無上的混沌大道，是萬法歸元，金丹的品質將直接決定未來的道途能走多遠，絕不可因一時之快而留下難以彌補的缺憾！
強行壓製這水到渠成、近乎本能般的突破衝動，絕非易事！那澎湃欲出、已然開始質變的靈力，如同被強行堵住泄洪口的滔天洪水，在他體內瘋狂地左衝右突，尋找著任何一絲可能的宣泄之處！陣陣撕裂般的脹痛從經脈各處傳來，丹田更是如同要被撐爆一般劇痛難忍！他的額頭瞬間青筋暴起，布滿了豆大的冷汗，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臉色更是一陣詭異的潮紅，一陣駭人的慘白，顯然正在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與痛苦！
但他死死守住靈台最後一點清明，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孤舟，以堅韌到可怕的意誌，強行引導著那狂暴失控的靈力洪流，如同馴服一群桀驁不馴的太古凶獸，將它們一點點、艱難地壓回丹田深處，重新納入那緩緩旋轉的混沌道基的掌控之中。那剛剛顯現出模糊輪廓、散發著誘人光芒的金丹雛形，也隨之不甘地、緩緩地隱沒、消散下去。
這個過程，凶險萬分，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靈力徹底失控反噬、經脈儘碎、道基崩塌的淒慘下場！
就在這時，服下了“生生造化丹”、傷勢得到初步穩定、恢複了一絲元氣的趙長老，緩緩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他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了不遠處盤膝而坐、渾身氣息劇烈波動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臉色變幻不定、牙關緊咬、顯然正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痛苦與壓力的郝仁身上。
趙長老是何等眼力與經驗，立刻就看出了郝仁此刻的狀態——竟是處於突破金丹期的邊緣！而且，他是在強行壓製這水到渠成的突破！此子……竟然在築基四層，就已經觸摸到了凝聚金丹的門檻？！是因為那“歸墟劍印”傳承的逆天功效？還是因為他那前所未聞的、詭異的萬化混沌道基本身就如此恐怖？！
隨即，趙長老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出方才那驚險萬分的一幕——若非郝仁那石破天驚、匪夷所思的“終極魔音”乾擾，成功擾亂了金狂的心神與靈力運轉那關鍵一瞬，為他創造了唯一反擊、重創對手的機會，他們師徒四人，此刻恐怕早已是金狂錘下亡魂，屍骨無存了！
一時間，趙長老看向郝仁的目光，變得極其複雜難言。有對後輩這逆天資質與驚人進展的深深震撼，有對其臨危救場、扭轉乾坤的滔天感激，更有一種……宗門未來之興衰，或許真要與眼前這個時而跳脫、時而混不吝、時而又展現出驚人魄力與擔當的年輕人緊密相連的、沉甸甸的朦朧預感。他乾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想說些什麼，是告誡？是鼓勵？還是詢問？但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聲無聲的、悠長的歎息。隨即，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眸中，目光變得更加柔和，也更加堅定、決然。此子，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必須保住！必須讓他安然返回宗門！他是青嵐宗未來的……希望！
蘇璿也敏銳地注意到了郝仁身上那極不穩定的、令人心悸的強大氣息波動，以及他臉上那極力忍耐痛苦的扭曲表情。她處理完趙長老的傷口，一雙美眸滿是擔憂地望向郝仁，玉手緊張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節發白，卻不敢發出絲毫聲響，生怕打擾到他這凶險無比的“壓製”過程。
就連一直背對眾人、警惕守衛的葉辰，其握劍的手也不自覺地更緊了幾分，周身那冰冷的劍意似乎也收斂了些許，仿佛生怕自身的氣息會影響到身後那個正在與自身進行著凶險搏鬥的師弟。他雖未回頭，但那份無聲的守護之意，卻如同最堅實的壁壘。
隱蔽的山穀內，一時間陷入了奇異的寂靜之中。隻有微風吹過古老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以及郝仁那極力壓抑著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在悄然回蕩。
致命的危機似乎暫時遠去，曆經生死考驗的同門情誼在此刻無聲流淌。而一場關乎郝仁未來道途、更為驚天動地的蛻變與風暴，已在他體內，悄然醞釀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第18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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