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慶功宴的喧囂散去後第三天，陳序接到了王磊一個簡短的電話。沒有寒暄，隻有時間和地點——次日下午三點，城南一家不對外開放的私密茶舍。
陳序準時抵達。茶舍隱在一片竹林之後，隻有潺潺水聲與偶爾的鳥鳴。王磊已經坐在一間素雅的茶室內，正慢條斯理地燙洗著茶具。他今天穿得更顯休閒，但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凝重，讓陳序立刻意識到，這絕非一次尋常的茶敘。
“王哥。”陳序在他對麵坐下，沒有多餘客套。
王磊點了點頭，將一個衝泡好的白玉瓷杯推到他麵前，茶湯橙黃透亮，香氣清幽。“嘗嘗，今年的明前龍井，朋友剛送的。”他語氣平和，仿佛真的隻是邀友品茗。
陳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讚道：“好茶。”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看著王磊，等待著他開口。他了解王磊，若非緊要事，絕不會用這種方式約見他。
王磊也慢飲了一口，目光落在氤氳的茶煙上，似乎在組織語言。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較低：“慶功宴上，老宋提醒你的話，還記得吧？”
“記得。周天明不會善罷甘休。”陳序點頭。
“他那隻是基於商業層麵的直覺。”王磊抬起眼，眼神銳利了些許，“我這邊，聽到一些不太好的風聲。”
陳序心下一凜，身體不自覺地坐直了些：“王哥請講。”
王磊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拿起茶壺，再次為陳序斟茶，水流聲在寂靜的茶室裡格外清晰。斟完茶，他放下茶壺，手指無意識地在紫砂壺壁上輕輕敲擊著。
“周天明這個人，深耕資本市場十幾年，關係網盤根錯節，比你我想象的還要深。”王磊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上次他動用媒體和供應鏈的手段，更像是試探，或者說，是他習慣性的、用資源碾壓的初級手段。他真正的根基，不在那些看得見的商業實體裡，而在水麵之下。”
“水麵之下？”陳序皺眉。
“資本市場，輿論陣地，甚至……一些規則製定的邊緣地帶。”王磊的話說得很含蓄，但每個字都帶著分量，“他最近很安靜，不是因為認輸了，而是在重新評估你，也在調動他真正核心的資源。”
王磊頓了頓，觀察了一下陳序的反應，才繼續道：“我得到消息，他最近頻繁約見幾家有外資背景的投行負責人，還有幾家影響力不小的國際媒體駐華機構的負責人。這些人，平時和實體經濟打交道不多，但他們能動用的力量……不容小覷。”
陳序的眼神凝重起來。他明白王磊的意思。如果周天明接下來的攻擊來自資本市場比如惡意做空、狙擊上市公司）或者國際輿論層麵製造負麵國際形象、引發監管關注），那將完全是另一個維度的戰爭，其破壞力遠超產品競爭或供應鏈打壓。
“另外，”王磊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如同耳語，“有跡象表明，他可能在接觸……一些能夠影響行業政策製定的人士。雖然目前還沒有任何實質性動作，但這種動向，本身就需要高度警惕。”
這話讓陳序的後背泛起一絲涼意。商業競爭他不怕，但如果對手開始動用非市場的手段，試圖從規則層麵進行壓製，那麻煩就大了。這完全符合周天明前世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風格。
“謝謝王哥提醒。”陳序深吸一口氣，真誠地道謝。這些信息，絕非輕易能夠獲取，王磊能告訴他，已是將他視為極其重要的自己人。
“不必謝我。”王磊擺擺手，神色依舊嚴肅，“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有心理準備，提前布局。周天明這次受挫，麵子上很不好看。以他的性格，下一次出手，隻會更狠，更不留餘地，而且……很可能不再局限於商業本身。”
他拿起茶杯，卻沒有喝，隻是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陳序，你現在這棵樹，長得太快，太顯眼了。想讓你倒下的人，不會隻有周天明一個。你擋了彆人的路，或者……你成了彆人眼中的肥肉。”
陳序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溫熱的茶杯上輕輕摩挲。王磊的警示，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投入他心中。他之前的布局，更多是針對商業層麵的競爭，“堡壘計劃”應對供應鏈，“現金為王”保障生存，“軟硬結合”尋求突破。但王磊所描述的，是來自更高維度、更隱蔽戰線的攻擊。
“我明白了。”陳序抬起頭，眼神雖然凝重，卻並沒有慌亂，“也就是說，接下來的戰場，可能會在財報數據上，在股東名單裡，在新聞標題中，甚至……在某些政策文件的字裡行間。”
王磊微微頷首，對陳序的快速理解和精準總結表示認可：“沒錯。所以，你們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要更加謹慎。財務數據必須滴水不漏，經得起最嚴苛的審計。公司治理要規範透明，不能授人以柄。輿論方麵……也要有所準備，未雨綢繆。”
他放下茶杯，意味深長地看著陳序：“有時候，真正的危機，不是來自於你做了什麼，而是彆人認為你做了什麼，或者……彆人能讓彆人相信你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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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繞，但陳序聽懂了。輿論戰和認知戰，往往比真刀真槍的商業對決更致命。
“還有一點，”王磊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提醒，“你身邊的核心團隊，尤其是掌握關鍵技術或核心財務信息的人，他們的忠誠度和……安全性，至關重要。周天明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陳序想起了之前被孫正明收買的那個內鬼，眼神一冷：“這方麵，我會注意。”
茶室再次陷入沉默，隻有爐火上煮水的聲音咕嘟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陳序忽然開口，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王哥，最近上麵……對科技企業跨境資本運作的態度，有沒有什麼新的風向？”
王磊愣了一下，仔細品味著陳序這個問題，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模糊地說道：“大方向是鼓勵開放合作，但……安全與自主可控，是底線。任何時候，都是如此。”
陳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得到了一個關鍵信息——底線。
“謝謝王哥。”陳序再次鄭重道謝，這一次，含義更深。
王磊笑了笑，這次的笑容裡帶著一絲疲憊，也有一絲期望：“我能做的有限。路，終究要你自己走。隻希望你……好自為之，也能……善始善終。”
他端起已經微涼的茶，一飲而儘。
陳序知道，這次談話該結束了。他站起身：“王哥，今天的茶，味道很特彆，我記住了。”
王磊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就好。茶喝完了，路還長。”
陳序走出茶舍，竹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抬頭望了望天空，蔚藍如洗，但他知道，在這片蔚藍之下，無形的風暴正在醞釀。王磊的警示，像一聲驚雷，在他心中炸響，迫使他必須將目光投向更深遠、也更危險的戰場。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顧明的電話。
“顧總，通知戰略決策委員會成員，一小時後緊急開會。”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議題……增加一項，‘應對多維度非對稱競爭’。”
新的戰爭號角，已經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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