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風努力集中精神,眼前的墨字仿佛在跳動、重疊。
何明風甩甩頭,強迫自己看清題目。
最後一題是禮製教化策。
“民間婚喪,奢靡漸起:富商嫁女,妝奩費千金;鄉紳治喪,請戲班演雜劇,違‘哀戚’之禮。老臣奏‘重訂禮製,違者論罪’,少吏以為‘無傷’。”
問:禮製者,“防民之欲”還是“導民之德”?當嚴刑禁奢靡,還是漸誘之?
這個題倒是不難答,何明風摸著漸漸發熱的額頭鬆了口氣。
開始揮筆寫下。
“禮製如堤防,非堵水而導水。若禁奢靡過嚴,如秦之焚書,反生怨;若放任,則如晉之清談,民風漸浮……”
“……可設‘禮製榜’:官員婚喪不得過百金,庶民不得過三十金,由鄉老察之,違者罰捐穀十石於義倉,不必論罪。如此,導之而非禁之,民易從也……”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何明風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毛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他癱靠在冰冷的磚牆上,大口喘著粗氣,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渾身卻冷得發抖。
何明風知道,自己儘力了。
剩下的,隻能交給天命。
何明風的頭越來越暈,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了第三場結束的炮聲響起了!
何明風心中頓時一鬆,強撐著力氣把自己的東西都是收拾好了。
然後把自己的答卷交給了同樣一臉疲憊,隻想快點收工回家的收卷差役。
隨著綿綿不斷的人流,何明風踉踉蹌蹌地走出了號舍,彙入湧向貢院大門的人潮。
每走一步,他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
頭暈目眩。
周圍考生模糊的麵孔和嘈雜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水幕。
何明風隻覺得自己渾身滾燙,骨頭縫裡卻時不時透出一絲寒意。
就這麼冷熱交替,讓他止不住地打著寒顫。
“轟隆——”一聲,貢院大門徹底被打開了。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秀才,緊緊攥著自己的考籃,衝出大門後,仰天發出不似人聲的長笑
“哈哈哈!考完了!老夫終於考完了!九年!整整九年了啊!”
笑著笑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狀若瘋癲,被家人慌忙攙扶住。
更多的考生是像何明風這樣,麵色慘白,眼窩深陷,腳步虛浮,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們眼神空洞,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隻想找個地方躺下,睡他個三天三夜。
高也煥被兩個人架著出來,幾乎不省人事。
貢院外人聲鼎沸,車馬喧囂。
焦急等待的家人、書童、仆人伸長脖子在人群中搜尋。
“少爺!少爺這邊!”
“兒啊!娘在這兒!”
呼喊此起彼伏,找到了的抱頭痛哭,沒找到的繼續翹首以盼。
何明風臉色潮紅地嚇人,嘴唇卻乾裂發白。
他努力地在混亂嘈雜的人群中搜尋著,視線模糊不清。
終於,他看到了!
看到了在人群中焦急跳腳,拚命朝他揮手的鄭彥和何四郎。
“鄭彥……”
何明風想喊出聲,但是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似的,隻能發出微弱的氣息。
何明風用儘自己最後一絲力氣,朝著他們的方向,踉蹌地擠出人群。
“明風,這兒,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