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塊?
我摸出皺巴巴的紅塔山煙盒,裡頭就剩最後一根孤零零地挨著邊角。火柴劃燃的瞬間,一股硫磺味混著深圳潮濕的空氣鑽進鼻子。猛吸一口,煙葉燒得嘶嘶響,煙霧嗆進肺管子裡,咳得我肺葉亂顫。
媽的,讀書人就是這點不好,罵人都帶著一股子酸腐氣,不夠勁。
要是耗子在,早蹦上那胖子的櫃台,從他家祖墳的風水罵到他太爺爺納小妾的褲襠了。
煙屁股彈進橋下的車流裡,我扭頭紮進蛛網般的小巷。
羅湖這地方不能再待——再待下去,我怕自己真把“港粵齋”那鋪子當個大墓給倒了。
深圳的樓高得嚇人,玻璃幕牆晃得人眼暈。我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從寬闊的馬路拐進擠擠挨挨的巷子,頭頂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樓”,晾衣杆橫七豎八地架著,濕漉漉的褲衩滴著水,砸在坑窪的地麵上。空氣裡混著黴味、豬腳飯的鹵香和發廊妹的廉價香水味,聞得人腦仁疼。
我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重慶的十八梯,隻不過這裡的人說話鳥語一樣,走路的速度快得像後麵有狗在追。
不知道走了多久,腳後跟都快磨破了,肚子也開始叫喚。
我兜裡那點錢,得省著花,那是我最後的口糧。
正當我琢磨著是去買兩個饅頭還是乾脆忍到晚上的時候,我被一個門臉給吸引了。
那是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鋪子,夾在一家“波霸奶茶”和一家“港式燒臘”中間,門頭是塊掉漆的木板,上麵寫著三個字——“故紙堆”。
連個招牌燈都沒有,要不是門口掛著個“收售舊貨”的破布幡,我差點以為這是個廢品站。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進去。
或許是那股子舊書和灰塵混合的味道,讓我想起了大學的圖書館,那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還算體麵的地方。
店裡光線很暗,一排排木架子頂到天花板,上麵塞滿了各種舊書、舊畫、舊瓷器,亂七八糟,像個被抄了家的老學究的書房。
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張八仙桌後麵,戴著副老花鏡,借著一盞昏黃的台燈,用一柄小刷子,小心翼翼地清理著一塊瓦當上的泥土。
他動作很慢,很專注,仿佛手裡捧著的不是一塊破瓦,而是傳國玉璽。
“老板,看東西。”我走過去,聲音有點乾。
他聞聲抬頭,扶了扶眼鏡,露出一張布滿風霜的臉。
那張臉,跟甘肅高原上的山巒一樣,溝壑縱橫,但眼神很靜,像一口深井。
他沒像“港粵齋”那胖子一樣先給我來個全身掃描,隻是平靜地點點頭:“坐。”
我拉開對麵的長條凳坐下,他給我倒了杯茶。
茶是那種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梗多葉少,但熱水一衝,一股熟悉的廉價香氣還是讓我緊繃的神經鬆快了些。
“老板,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我抿了口茶,開始套近乎。
“甘肅來的。”他言簡意賅,普通話裡帶著一股子西北的硬朗,“你麼,聽著像巴蜀那一帶的。”
“重慶。”我心裡一動,甘肅隴南和四川緊挨著,這特麼算半個老鄉啊,雖然但是,至少比跟一群講“咩啊”“猴賽雷”的打交道強。
“好地方。”他點點頭,放下了手裡的瓦當,“要看啥子東西?”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玉匣拿了出來,一層層剝開布包,又打開匣蓋。
剛剛被“一眼假”打擊過的信心,這會兒又有點忐忑。
我把玉琮輕輕推到他麵前。
他沒急著上手,而是把台燈拉近了些,隔著一尺遠的距離,仔仔細細地看。
昏黃的燈光照在玉琮上,那古樸的墨綠色澤顯得愈發深沉,神人獸麵紋的線條裡,仿佛藏著幾千年的時光。
“良渚的東西。”他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砸在我心上,“坑口看著像是江坑,帶水沁,東西……是對的。”
我懸著的心,瞬間落回了肚子裡。
媽的,總算有個識貨的了!
我差點就想拍著桌子喊“英雄所見略同”了。
“老板好眼力!”我連忙吹捧。
他擺了擺手,打斷了我的話。
他終於戴上一雙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玉琮捧了起來,湊到眼前,對著燈光,細細地看那些刻痕的崩口。
半晌,他把玉琮放回桌上,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小兄弟,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刨出來的?”他問。
我心裡咯噔一下,江湖規矩,不問出處。
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我打了個哈哈:“祖上傳的,家裡揭不開鍋了,沒辦法才拿出來換點救命錢。”這套說辭我已經爛熟於心了。
他看了我一眼,沒戳穿我,隻是搖了搖頭:“祖上傳的?那你家祖上,恐怕不是一般人。”
他指著玉琮:“這東西,是好東西,甚至是國寶級的。但它不是善茬。”
“老板,這話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