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裡,我恐怕已經不是陳默了,而是某個穿著他戰友皮囊的怪物。
耗子軟塌塌地倒在一邊,人事不省。
我舉起雙手,一步步往後退,嘴裡不停地解釋:“老史!你他媽看清楚!是我!陳默!你那點破事兒等出去了我請你喝頓大酒讓你慢慢說,現在把刀放下!”
“閉嘴!”老史往前跨了一步,刀鋒幾乎要貼到我的鼻子,“你這怪物!”
眼看他就要一刀砍下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說這下可真是陰溝裡翻船,沒死在怪物手裡,倒要先被自己人給剁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走在最前麵的小顧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到了老史的側後方,身形快如鬼魅。
我隻看到一道黑影閃過,小顧已經欺近老史身側,一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擰,另一隻手的手肘狠狠撞在他的太陽穴上。
“桄榔”一聲,開山刀掉在地上。
老史悶哼一聲,眼睛一翻,也跟著耗子一起,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快走!”小顧一手一個,像拎小雞一樣把耗子和老史的後衣領給提溜起來,衝我低吼道,“這霧有問題,待久了神仙都得瘋!”
我連滾帶爬地跟上他。
他娘的,一個隊伍四個人,轉眼間就廢了兩個。
我心裡一邊罵,一邊念叨著毛主席語錄,想用這種唯物主義的光輝來對抗這唯心的精神攻擊。
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說,低估了“龍眼”的力量。
就在我們即將衝出霧障,甚至已經能看到前方沒有霧氣的開闊地時,我的眼前,毫無征兆地一黑。
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陰暗潮濕的房間裡。
水生和秀秀被綁在椅子上,嘴裡塞著布,滿臉都是傷。
林念郎,那個總是一副斯文敗類模樣的日本男人,正拿著一把手術刀,慢條斯理地在水生的臉上比劃。
“陳先生,”林念郎沒回頭,聲音卻清晰地傳進我耳朵裡,“你看,我說過的,你會後悔的。你的兄弟,還有你兄弟的女人,他們的命,現在就在我手上。告訴我,另一塊‘龍眼’在哪裡?”
“我操你媽!”我瘋了一樣衝過去,可身體卻像被定住了,動彈不得。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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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的眼神裡沒有恐懼,隻有一如既往的倔強和憤怒,他死死地瞪著林念郎,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吼。
“很有骨氣,我喜歡。”林念郎笑了笑,手裡的刀片輕輕劃過水生的臉頰,一道血線立刻滲了出來。
然後,他走到秀秀麵前,此時的秀秀已經懷孕,小腹微微隆起,她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彆碰她!”我感覺自己的嗓子都要喊裂了,可發不出一點聲音。
林念郎仿佛聽到了我的心聲,他轉過頭,隔空對著我,露出了一個殘忍的微笑。
他用那把沾著水生鮮血的刀,輕輕拍了拍秀秀的臉。
“彆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柔聲說,隨即話鋒一轉,眼神變得無比陰冷,“我會先讓你看著,你的男人,還有你的朋友,是怎麼一點一點死掉的。然後,再把你的肚子剖開,看看裡麵的小東西,是不是也像他父親一樣有骨氣。”
“啊——!”
我感覺自己腦袋裡有什麼東西“轟”的一聲炸開了。
無邊的憤怒和絕望瞬間吞噬了我。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水生和秀秀被折磨致死的畫麵,像最惡毒的詛咒,一遍遍在我腦海裡循環播放。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擰成了麻花。
“……陳默……陳默!醒醒!”
恍惚中,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
那聲音很熟悉,又很遙遠。
“啪!”
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一個激靈,眼前的血色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小顧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近在咫尺,他一隻手拖著不省人事的耗子,另一隻手扶著同樣昏迷的老史,而我,正跪在地上,兩隻手死死地掐著自己的脖子,臉上青筋暴起,已經快要窒息了。
我們已經衝出了那片粉紅色的霧障。
身後,那片妖異的霧氣仍在緩緩翻湧,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張開的粉色大嘴。
“咳……咳咳……”我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肺部火燒火燎地疼。
剛剛那一瞬間,在幻覺裡,我是想親手殺了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你看到了什麼?”小顧把我從地上拽起來,語氣依舊平淡,但眼神裡多了一絲凝重。
“我……我看到水生和秀秀……”我一句話沒說完,就再也說不下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就吐了出來。
吐出來的全是酸水,什麼都沒有。
小顧沒再追問,他把耗子和老史放下,檢查了一下兩人的狀態:“隻是精神衝擊導致的暫時性休克,死不了。”
我靠著冰冷的岩壁,大口喘著氣,渾身都在抖。
剛才那一幕太真實了,它把你心裡最恐懼、最在意、最愧疚的東西挖出來,活生生地擺在你麵前,讓你親手撕開自己的傷口,再撒上一把鹽。
耗子怕老婆出事,老史愧對犧牲的戰友,而我……我怕的,是因我而起,卻要我的兄弟和家人去償還這筆血債。
我抬起頭,看著同樣一臉疲憊的小顧,忽然問了一個問題:“你呢?你什麼都沒看見?”
他一個人,拖著我們三個累贅,硬生生從那片能把人逼瘋的霧裡闖了出來,除了喘氣粗了點,看著跟沒事人一樣。
這不正常。
小顧沉默了片刻,他背對著我,整理著裝備,聲音低沉地傳來:
“我看到了任務失敗,資料被奪,‘龍眼’失控。”
我愣住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任務失敗的場景,我每個月都要在模擬訓練裡經曆幾十次。我已經習慣了。”
說完,他轉過身,把一瓶水扔給我:“喝點水,我們得繼續走了。那片霧要擴散了。”
我接過水,看著他那張年輕卻滄桑的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這群為了錢、為了兄弟、為了活命而掙紮的爛人,和他們這種把國家和任務刻進骨子裡的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灌了幾口水,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總算壓住了那股惡心和恐懼。
我站起身,走到耗子和老史身邊,一人給了一腳。
“都他娘的彆裝死了!起來趕路!再晚點,水生和秀秀真就沒救了!”
也許是我的話起了作用,也許是小顧的手法確實專業。
耗子和老史哼哼唧唧地醒了過來。
他們倆一臉茫然,顯然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隻是覺得渾身酸痛,脖子後麵尤其疼。
“我操,陳默,你他媽又踹我?”耗子揉著後頸,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我剛才怎麼了?好像做了個夢,夢見秀秀……”他說到一半,臉色“刷”地就白了,眼神裡全是後怕。
老史也沉默地站起身,他摸了摸自己脫臼又被接上的手腕,看了看地上的開山刀,又看了看我,眼神複雜,最終隻是沙啞地說了一句:“對不住。”
“行了,彆他媽在這兒婆婆媽媽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要說對不住,該說的是我。是我把你們拖進這鬼地方的。現在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前麵,應該就是正主兒了。”
我的手電光指向前方。
我們正處在一個巨大的環形空間裡,腳下是平整的石板地麵,周圍的牆壁上刻滿了看不懂的八思巴文。
而在我們正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像是祭壇一樣的圓形高台。
高台的正中央,有一道裂隙,那片要命的粉紅色霧氣,就是從那道裂隙裡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的。
更重要的是,在高台的邊緣,我們看到了幾具穿著作戰服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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