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狩獵時代，第六天，決戰之後。7”小行星空域。
那場由“貪婪”引發，最終也以“貪婪”而終結的盛大爆炸煙火，已經緩緩落下了帷幕。七彩的毀滅性能量光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比宇宙背景本身還要更加深邃的黑暗，那是物質被徹底湮滅後所留下的絕對的“無”。曾經那顆被命名為“7”的小行星，連同它周圍數百顆作為“連鎖陷阱”的小型炸彈，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隻有一些被高溫熔融後又迅速凝固如同玻璃般的細小宇宙塵埃，在這片空域中緩緩漂浮著，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場大爆炸的恐怖威力。
而在這片巨大的“無”的周圍，則是一片更加廣闊的鋼鐵墳場。數十艘“血腥彗星”海盜團的戰艦殘骸，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玩具，靜靜地漂浮在冰冷的真空之中。有的從中間斷成了兩截，裸露出裡麵還在閃爍著危險電弧的斷裂線路；有的被高斯步槍的密集攢射打成了篩子，船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看起來就像一塊被蟲子蛀空了的腐木；有的則因為彈藥庫的殉爆，而變成了一團扭曲焦黑、無法辨認出本來麵貌的鋼鐵疙瘩。曾經那浩浩蕩蕩、不可一世的百艦齊發，如今隻剩下這一片狼藉的死亡剪影。“獨眼”卡拉和她那充滿了黃金與美女的“天堂”美夢，一同被埋葬在了這片冰冷的星環之中。
戰鬥已經結束了，但對於天使軍團而言，最繁忙也最沉重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七千名天使戰士並沒有因為這場輝煌的大勝而有絲毫鬆懈。他們以戰鬥小組為單位，沉默而又高效地穿梭在這片廣闊的鋼鐵墳場之間，執行著戰後最常規也最必要的程序——打掃戰場。他們會用最專業的生命探測儀仔細掃描每一艘戰艦的殘骸。如果發現還有幸存的海盜，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執行陳默下達的最後指令——補槍。在這片黑暗的森林裡，對敵人任何一絲不必要的仁慈，都是對自己和同伴生命最大的不負責任。這是他們在這場血戰中，用三十七名戰友的生命所換來的最深刻的教訓。
同時，他們也像一群最勤勞的工蜂，仔細地收集著所有有價值的“戰利品”：那些海盜戰艦上雖然粗糙但不乏奇思妙想的武器係統；那些他們從未見過來自於其他宇宙文明的合金裝甲碎片；以及最重要的，每一艘戰艦殘骸中那記錄了海盜們所有航行數據與秘密的“黑匣子”。這些都將成為地球文明了解這片真實宇宙的最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林凡靜靜地懸浮在這片充滿了死亡與蕭索的戰場上空。他像一個冷酷的監工，用他那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戰場上的每一個角落，確保所有的程序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深深無法言喻的疲憊。這場持續了近兩天的高強度戰鬥，幾乎耗儘了他所有的心力。尤其是最後的“貓鼠遊戲”，更是對他指揮能力與心理素質的終極考驗。
他需要像一個最高明的外科醫生，精準地控製每一次攻擊的力度與時機，既要給敵人造成足夠的壓力與損失，讓他們感到痛苦與恐懼，又不能下手太重，將他們徹底打垮或者嚇跑。他要像一個最高超的牧羊人，用看不見的鞭子驅趕著這群早已陷入瘋狂的羊群，一步一步地將他們趕進那最後的屠宰場。這個過程所消耗的精神，甚至比打一場堂堂正正的正麵決戰還要多上十倍。
但最終，他成功了。他完美地執行了陳默的戰術意圖，以一種堪稱藝術的方式全殲了這支比他們強大數倍的海盜艦隊。但是，當他看著眼前這片狼藉的戰場，看著那些正在沉默地打掃著戰場的自己的士兵們，他的心中卻無論如何也升不起一絲勝利的豪情。因為他知道這場勝利的背後所付出的代價。
“報告指揮官。”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在他的通訊頻道中響起，是第一小隊的隊長。“所有的戰場清掃工作已經基本完成，沒有發現任何活口。我們的……傷亡報告也已經統計出來了。”說到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隊長的聲音明顯地頓了一下，帶上了一絲無法抑製的沉痛。
林凡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用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語氣說道：“……念。”
“……是。”隊長深吸了一口氣。“在與‘血腥彗星’海盜團的決戰中，我天使軍團……陣亡九百七十二人。重傷一千五百三十六人，其中三百零八人因殖裝核心能源艙被徹底摧毀或身體機能受到永久性損傷，將無法再回歸戰鬥序列。輕傷兩千一百零二人。目前，整個天使軍團尚保留有完整戰鬥力的作戰單位，僅剩……四千一百九十人。”
每一個冰冷的數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紮進林凡的心臟。陣亡近千人，永久性減員超過一千三百人。這意味著在短短的兩天之內，他這支總數隻有一萬人的地球文明最精銳的王牌部隊，就直接戰損了超過十分之一！這個代價太慘重了，慘重到讓那所謂的“全殲敵軍”的輝煌戰果都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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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閉上了眼睛，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年輕鮮活、充滿對未來憧憬的臉龐。他們有的人在加入天使軍團之前，是一個夢想著成為科學家的物理係高材生；有的人是一個剛剛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友求婚成功的幸福的年輕人；有的人甚至還隻是一個剛剛年滿十八歲、臉上還帶著一絲稚氣的大男孩。他們本該擁有光明的未來，本該在和平的年代裡享受自己的人生。但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他們將自己年輕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冰冷的黑暗宇宙之中，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能留下。
一種從未有過巨大如山嶽般的沉重責任感，與一種對自己能力的深深懷疑，第一次壓在了林凡的心頭。他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能勝任這個位置嗎？自己真的能帶領這支傷痕累累的軍隊去麵對未來那可能會更加殘酷的戰爭嗎？他真的能背負起這近千條逝去的年輕生命所留下的沉重期望嗎？
“林凡。”就在林凡的心神即將要被這股巨大的負麵情緒所吞噬的時候，一個平靜卻又充滿力量的聲音直接在他的指揮頻道中響了起來，是陳默。“帶著你的人回來吧。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們為地球、為人類贏得了一場不可能的勝利。你們每一個人都是英雄。現在，英雄該回家休息了。”
這幾句簡單的話，卻像一股最溫暖的熱流，瞬間融化了林凡心中那堅硬的冰層。他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徹底地鬆懈了下來，一股無法抑製的巨大酸楚湧上了他的鼻腔。他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鐵血指揮官，此刻卻隔著冰冷的頭盔麵甲，無聲地流下了兩行滾燙的淚水。
“……是，指揮官。”他用一種帶著濃重鼻音的沙啞聲音回應道，“我們……回家。”
“昆侖號”，主艦橋。
當天使軍團那充滿了蕭索與悲壯氣息的艦隊緩緩駛入“昆侖號”巨大的機庫時；當那一個個盛放著陣亡將士殖裝殘骸的冰冷金屬棺槨被沉默的戰士們緩緩抬下運輸艇時；當那一份份觸目驚心的傷亡報告與戰損數據被呈現在所有人的麵前時，整個主艦橋都陷入了一種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的壓抑氣氛之中。勝利的喜悅早已被這巨大的代價衝刷得蕩然無存。
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著這場戰爭所帶來的巨大衝擊。葉知秋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她看著那些被送進醫療中心的一個個身負重傷的“孩子”，心都碎了。趙磊和周宇航這兩個一向樂觀的工程學狂人，此刻也沉默地坐在一旁，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提神用的能量棒，眉頭緊鎖，一言不發。蘇晴則將自己關在了能源控製室裡，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而單星璿則默默地走到陳默身邊，輕輕地從背後抱住了他。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蒼白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體溫去告訴這個背負了太多的男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陳默靜靜地站立在巨大的舷窗前，看著窗外那依舊壯麗卻又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土星環。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但他的內心卻遠非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平靜。他的腦海中同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天人交戰，他在反思，反思這場戰爭的每一個細節，反思自己所下達的每一個命令。
他在問自己，這場勝利真的是最優解嗎？這個代價真的是無法避免的嗎？如果他從一開始就選擇更加強硬的正麵決戰，而不是這種充滿了算計的“貓鼠遊戲”，那麼傷亡會不會更小一些？如果他能更早地預判到克魯克那惡毒的雙重信標，那麼他們是不是就能擁有更充裕的備戰時間？
無數的“如果”在他的腦海中翻騰。他知道戰爭沒有如果，但是作為一個指揮官，他必須進行這種近乎自虐般的複盤與反思。因為他肩上所背負的是數千乃至數萬士兵的生命，是整個文明的未來。他任何一個微小的失誤都可能會導致萬劫不複的結局。
“這不是你的錯，陳默。”單星璿仿佛感受到了他內心的自責，她的聲音輕柔而又堅定。“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在那種幾乎是必死的絕境之下，你帶領著我們打贏了一場堪稱奇跡的勝利。你拯救了我們所有人。至於那些代價……”單星璿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那是戰爭本身的罪孽，不是你的。”
陳默緩緩地轉過身，他看著單星璿那充滿理解與心疼的眼眸，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他知道單星璿說得對，但是他無法原諒自己。因為他不僅僅是陳默，他還是那個曾經指揮過數以萬億計的龐大星際艦隊、與星空族血戰了數千萬年的“戰爭領總司令”。在他的那個時代，一場戰役的傷亡動輒就是以“星域”為單位來計算的。他早已習慣了那種冰冷的天文數字般的傷亡報告，曾經以為自己的心早已變得比最堅硬的合金還要冷酷。
但是直到今天，當他親眼看到那一個個鮮活年輕屬於他這個新的“家園”的生命在他麵前逝去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心原來還是會痛，而且是那種如同被鈍刀子反複切割般深入骨髓的劇痛。這或許就是他在地球上生活了二十八年，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所重新找回的那早已被他遺忘了的“人性”吧。而這份“人性”，既是他最強大的力量，也是他最沉重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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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陳默深吸一口氣，他輕輕地拍了拍單星璿的手，示意自己沒事。他知道現在不是沉湎於悲傷與自責的時候。戰爭雖然暫時結束了，但危機卻遠未解除。“血腥彗星”隻是一個開始，在他們的身後，還有那個陰險狡詐的“暗星”賽倫，甚至是那個恐怖的終極天災——“熵之主”。留給他們喘息的時間並不多，他必須立刻振作起來，為下一步的行動做出規劃。
他緩緩地走到艦橋的中央。所有十二宮的執掌者都抬起頭看向了他。他們的眼中雖然還殘留著悲傷與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在經曆過血與火的共同洗禮之後，所產生出的更加堅定也更加牢固的信任。
“各位。”陳默的聲音低沉而又有力，“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悲傷。但是我希望你們能記住今天，記住這場勝利，更要記住我們為此所付出的慘痛的代價。因為這將是我們這個文明在踏入這片黑暗的宇宙森林之後，所上的最重要也最寶貴的一課。它告訴我們，宇宙不是溫情脈脈的童話；它也告訴我們，想要在這裡生存下去，我們必須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團結，也更加冷酷。”
“這場戰爭讓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也讓我們收獲了無價的財富。”他抬起手，在信息沙盤上輕輕一揮，無數的數據流開始湧現，那是他們從“血腥彗星”海盜團那上百艘戰艦的殘骸中所繳獲的所有“戰利品”。
“我們獲得了超過三十種我們聞所未聞的外星合金的樣本，許琳，你的材料科學將因此而產生質的飛躍。我們繳獲了近兩百門雖然粗糙但設計卻充滿奇思妙想的外星武器，趙磊，你的動力研發將擁有無數新的靈感。我們獲得了來自至少七個不同文明的躍遷引擎的殘骸，周宇航，我們的航天科技將不再是閉門造車。”
“最重要的是，”陳默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我們獲得了‘血腥彗星’海盜團近百年來所有的航行日誌與星圖數據庫。那裡麵記錄了他們所到過的每一個角落，所接觸過的每一個文明，所交易過的每一個黑市。它就像一扇血淋淋的窗戶，一扇可以讓我們第一次真正地窺見這第三維度宇宙那真實而又殘酷的生態鏈的窗戶。”
陳默的話讓所有執掌者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一絲光芒。他們終於明白了陳默的意圖。代價雖然慘重，但收獲也同樣是巨大的。他們用一場慘烈的勝利，換來了一個足以讓地球文明在科技上實現跨越式發展的巨大機遇！
“所以，從現在開始，”陳默的聲音恢複了那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命令十二宮集團進入為期一個月的‘戰後重建與技術消化’階段。我要你們將我們這次所有的戰利品都給我吃透、消化掉！我要在一個月後看到一艘全新更加強大的‘昆侖號’！我要看到一支裝備了更先進的武器與殖裝的‘天使軍團’！我要讓我們地球文明在踏出這第一步之後，能在這片黑暗的森林裡真正地站穩腳跟！”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下一次當風暴再來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意，“——我們要讓所有的敵人，都為他們的貪婪，付出血的代價！”
“是！！！”
壓抑的主艦橋在這一刻終於響起了一陣雖然還帶著一絲沙啞，但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決心的齊聲怒吼！悲傷被埋藏，代價被銘記，而新的希望正在從這片染血的廢墟之上悄然地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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