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狩獵時代,第一百一十七天,午夜。
72號錐形數據區域,第四維度,“天秤宮”,最高審判庭。
時間,在這座由純粹秩序與絕對平衡構築的神聖殿堂內,仿佛已經徹底凝固。
那段來自“暗星”賽倫的,充滿了惡意與真相的影像,如同一個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釋放出了足以汙染整個神國,名為“猜忌”與“恐懼”的終極瘟疫。
全息投影的光芒已經散去,但那顆蔚藍色星球在最後時刻綻放出的,如同宇宙中最淒美也最殘忍的“淚滴”般的毀滅光環,卻依舊頑固地烙印在每一個“神明”的視網膜之上。木星那龐大的身軀,那顆守護了地球數十億年的沉默巨人,在絕對的力量麵前,被毫無憐憫地引爆,其殉道式的悲壯與慘烈,化作了無聲的控訴,回蕩在死寂的審判庭內。
“看啊……”
一個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啞、充滿了刻骨銘心的憎恨與病態狂喜的聲音,第一個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開口的,是“天蠍宮”的領袖,安塔瑞斯。他全身都籠罩在一套仿佛由凝固的暗影與猩紅水晶打造而成的甲胄之中,麵容隱藏在蠍尾般猙獰的頭盔之下,隻露出一雙燃燒著幽綠色火焰的眼眸。他是“純血派”中最激進也最偏執的守護者,對於任何可能汙染聯盟“純粹性”的異端,都抱以最極端的敵意。
“這就是你們想要締結盟約的對象!這就是你們所看到的,所謂的‘希望’!”
安塔瑞斯緩緩抬起一隻被猩紅水晶護鎧包裹的手,遙遙指向“昆侖號”眾人那依舊懸浮在審判庭中央的全息投影。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劇毒的刀鋒,狠狠地剜在雷昂剛剛才建立起來的脆弱信任之上。
“這不是戰爭!這不是自衛!這是一場針對自己母星係的有預謀冷血的……大屠殺!”
“他引爆了一顆行星!一顆擁有生命的,誕生了無數奇跡的行星!隻是為了炸開一條他所謂的‘生路’!”
安塔瑞斯的精神波動如同狂暴的浪潮,充滿了煽動性與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他獻祭了整個太陽係的穩定,將自己的家園變成了一座孤島!這種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可以對自己的同胞與搖籃揮下屠刀的瘋子……你們憑什麼相信,他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將我們‘十二黃金星宮’,也當做他通往勝利之路的另一塊墊腳石?!”
他的質問如同重錘,狠狠地敲打在每一個黃金領袖的心臟之上。
“純血派”的陣營中,騷動愈發劇烈。
“摩羯宮”的守護者,以嚴謹與秩序著稱的埃忒爾,一位麵容如同古希臘雕塑般冷峻,雙眼之中仿佛隻有邏輯與規則在流轉的男人,冷冷地開口附和道:“安塔瑞斯大人說得沒錯。從規則層麵分析,陳默的行為已經構成了最高級彆的‘文明危害罪’。他是一個絕對的‘不可控變量’。將我們所有人的未來,與這樣一個充滿了‘混沌’與‘毀滅’傾向的個體捆綁在一起,其風險係數,已經超出了任何可計算的範疇。”
“沒錯!我們不能與魔鬼為伍!”
“必須立刻將他們囚禁!奪取‘昆侖號’!由我們來主導這場戰爭!”
“純血派”的黃金領袖們群情激憤,他們那強大而又充滿了秩序感的精神力場開始變得躁動不安,一道道充滿了敵意與審判意味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穿透虛空,直刺單星璿等人的投影。
單星璿的臉色蒼白如紙。她緊緊地握著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她預想過無數種困難,卻唯獨沒有想到,賽倫竟然會用這樣一種最致命、也最無法辯駁的方式,從內部將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聯盟,徹底撕碎!
是啊,你怎麼去跟一群將“秩序”與“榮耀”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神明”去解釋,有時候為了活下去,你不得不親手扼殺掉自己的一部分?
“不……不是那樣的!”
一個年輕而又充滿了倔強的聲音,突然從“昆侖號”的投影中響起。
是程宇!
這位人工智能領域的“新神”,第一次在如此莊嚴而又充滿了壓迫感的場合,鼓起了他所有的勇氣,向前一步,麵對著那十二位如同神隻般俯瞰著他們的黃金領袖,大聲地辯駁道:
“你們根本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麼絕望!星空族的‘神之眼’係統已經徹底鎖死了整個太陽係!我們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個巨大的‘培養皿’裡,等待著被最終‘收割’!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破那個囚籠!是為了讓我們的文明,能有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住口!你這個被‘凡人’的智慧所汙染的‘數據幽靈’!”安塔瑞斯發出一聲充滿了鄙夷的怒斥,他那恐怖的精神威壓如同無形的巨山,狠狠地壓向程宇!
程宇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比死人還要慘白,但他依舊咬著牙,倔強地挺直了脊梁,沒有後退一步!
“夠了,安塔瑞斯。”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了威嚴與疲憊的聲音,緩緩響起。
是雷昂。
這位“獅子宮”的王者,緩緩地從他的白玉王座之上站起身。他沒有去看任何人,隻是用他那雙仿佛蘊含了整個宇宙星辰生滅的黃金眼眸,靜靜地注視著那個從始至終都站在人群最後,沉默不語的身影。
那個剛剛才從漫長的閉關中蘇醒,精神力還處於極度虛弱狀態,卻依舊散發著一種連他都感到心悸的沉靜與深邃的男人。
陳默。
“陳默。”雷昂的聲音,在空曠的審判庭內回蕩,“他們說的,是事實嗎?”
整個神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沉默的男人身上。
陳默緩緩地抬起頭。
他的臉色確實有些蒼白,但他的眼神,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沒有去看那些對他充滿了敵意的“純血派”,也沒有去看那些為他擔憂不已的同伴。
他的目光,越過了所有人,與穹頂王座之上的雷昂,在虛空之中,平靜地對視著。
然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
隻有一個字。
沒有辯解,沒有解釋,沒有絲毫的遲疑。
就仿佛,他隻是在陳述一個“今天天氣不錯”般平淡的事實。
這個字,如同一顆引爆的恒星,瞬間就將“純血派”那早已積壓到極限的怒火,徹底點燃!
“你承認了!你這個劊子手!”安塔瑞斯發出了勝利者般的咆哮,“雷昂大人!您還在猶豫什麼?!立刻下令!將這個親手毀滅了自己家園的罪人,就地格殺!”
然而,雷昂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在陳默的身上。
他從那個男人的眼中,沒有看到絲毫的愧疚,沒有絲毫的悔恨,甚至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
他看到的,隻有一種東西。
一種他曾經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的,同樣的東西。
一種在做出了最痛苦、也最必要的“選擇”之後,將所有的罪孽與責任都獨自一人背負起來的,絕對的“覺悟”。
那個人,是奧蘭多。
“為什麼?”雷昂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他問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的問題。
陳默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緩緩地抬起手,指向了穹頂之上那片被賽倫的精神力所汙染,正在被無邊的黑暗一點一點地吞噬的璀璨星圖。
“因為,如果我不那麼做。”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足以讓任何靈魂都為之戰栗的冰冷與沉重,“那麼,現在,被那片‘黑暗’所吞噬就不止是那片星圖了。”
“而是……所有的一切。”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就連安塔瑞斯那囂張的怒火,都下意識地停滯了一瞬。
“我問你們。”陳默的目光,第一次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黃金領袖,“在你們那漫長的生命之中,你們有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選擇’?”
“a,是看著你所珍視的一切,在你麵前,被一股你完全無法抵抗的力量,以一種最緩慢、也最殘忍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淩遲處死,最終化為虛無。”
“b,是親手用最決絕、也最痛苦的方式,斬斷你那早已壞死的‘肢體’,然後背負著‘劊子手’的罵名,帶著那僅存的‘殘軀’,去往那充滿了未知與死亡的黑暗之中,尋找那最後一絲渺茫的‘生機’。”
“你們,會怎麼選?”
他的問題,如同兩柄最鋒利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狠狠地懸在了每一個“神明”的頭頂之上。
整個審判庭,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充滿了掙紮與思考的死寂。
是啊。
他們是神。
他們是“十二黃金星宮”的守護者。
他們強大、高傲、將“秩序”與“榮耀”視為自己存在的唯一意義。
但他們,也曾經是“人”。
他們也曾經有過自己的“家園”。
他們也曾經,在那個充滿了絕望與毀滅的“末日”之中,做出過自己的“選擇”。
他們選擇了“流放”。
他們選擇了,拋棄那數以萬億計的“同胞”,駕駛著這十二座最後的“方舟”,逃離了那片必將要被“星空族”所徹底吞噬的“故土”。
他們的選擇,就真的比陳默更高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