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宇宙中最瑰麗，也最恐怖。它既能譜寫文明的讚歌，也能奏響毀滅的哀鳴。而對於葉知秋而言，她畢生的追求，便是站在那讚歌與哀鳴交織的臨界點上，去聆聽宇宙最深邃、最原始的脈動。
此刻，她正站在通往那脈動核心的大門前。
這裡是獅子宮星體要塞內部，一個被獨立劃分出來、代號為“普羅米修斯”的最高級彆生物隔離區。整個區域被超過十二層能量護盾與物理隔絕層包裹，其防禦等級甚至超過了關押星空族戰俘的監獄。而在這層層壁壘的核心，靜靜懸浮著的，便是從“虛空王座”號殘骸中，被完整切割、牽引而來的魔王賽倫的私人生物實驗室——“萬象神國”。
它就像一個巨大長滿了暗紫色生物質腫瘤的黑色金屬方塊，表麵那些緩緩蠕動的脈絡，仿佛是它的血管，每一次搏動，都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屬於“混沌”的微弱能量輻射。
“所有非必要人員撤離至第三安全區外。啟動‘赫菲斯托斯’級最終淨化協議待命。一旦內部發生s級生物汙染泄露，協議將無需指令，自動執行。”雷昂總帥冰冷而威嚴的命令，通過廣播係統，回蕩在隔離區的每一個角落。
“最終淨化協議”——那意味著在萬分之一秒內，將整個“普羅米修斯”隔離區，連同內部的一切，都徹底湮滅成分子塵埃。這是黃金艦隊麵對最高等級生物威脅時，最殘酷，也是最有效的止損手段。
在這道命令帶來的肅殺氛圍中，葉知秋卻顯得異常平靜，甚至興奮。她穿著一件特製如同第二層皮膚般貼合的白色殖裝，流線型的設計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但頭盔之下，那雙明亮的眼眸裡，燃燒著的卻是比任何恒星都更加熾熱的求知火焰。
“葉博士，真的有必要親自進去嗎？”站在她身邊的，是黃金艦隊指派給她的副手，一位名叫凱倫的生物學家。凱倫的臉上戴著一副厚厚的戰術目鏡，但那也無法掩蓋他眼神中的緊張與厭惡。他代表了黃金艦隊中相當一部分人的觀點：賽倫的生物技術是肮臟瀆神應該被徹底銷毀的異端邪說，而不是像聖物一樣被請進人類的核心要塞進行研究。
“凱倫博士，”葉知秋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清冷而悅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如果你想研究海洋，你會隻滿足於站在沙灘上分析被衝上來的貝殼嗎？不，你會穿上潛水服，親自潛入那片深邃的蔚藍，去觸摸那些活生生的珊瑚與魚群。‘萬象神國’，就是賽倫留給我們的一片深邃充滿了未知造物的‘混沌之海’。我必須親自進去。”
凱倫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反駁的話。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僅是陳默總司令指定的“奇美拉”計劃生物線的總負責人，更是一個為了科學可以放棄一切的“瘋子”。
隨著葉知秋在認證麵板上按下掌印，前方那扇由生物質與金屬糾纏構成的巨大閘門，發出了令人牙酸如同血肉撕裂般的聲響，緩緩向兩側打開。
一股奇特混合了防腐液、營養液與濃鬱如同腐爛果實般的血腥味的甜膩氣息，瞬間從門內湧出。凱倫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而葉知知秋，卻像一個即將步入聖殿的朝聖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品嘗著瓊漿玉液。
“走吧，凱倫博士，”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歡迎來到巨蟹座的禁忌花園。”
她率先邁步，走入了那片光線昏暗、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未知領域。凱倫咬了咬牙，帶著兩隊全副武裝的護衛隊員，緊隨其後。
這裡，就是賽倫的“大腦”，是他那充滿了瀆神思想、扭曲邏輯與瘋狂創造力的思維具象化體現。
與“創世紀熔爐”裡那種充滿了形而上學與物理學恐懼的氛圍不同，這裡的一切，都散發著一種更加原始、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屬於“生命”本身的恐怖。
這裡的牆壁，是活的。
那是由無數種不同生物的基因片段，通過一種葉知秋暫時無法理解的“混沌”催化技術，強行拚接、培育而成，緩緩蠕動的肉色織毯。織毯之上，布滿了無數隻屬於不同物種的眼睛——魚獸鳥昆蟲的，甚至還有人類的。
它們靜靜地、無聲地注視著這些闖入者，眼神中沒有憤怒，沒有痛苦，隻有一種被剝奪了“自我”、被永恒禁錮在“融合”狀態中，純粹的麻木與空洞。當護衛隊員的戰術射燈掃過時，那些不同形狀的瞳孔，還會本能地收縮，然後再次放大。
“神啊……”一名年輕的護衛隊員發出了壓抑的驚呼，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正在被這些無聲的注視所汙染。
“保持專注！關閉廣角視覺，聚焦於前方三米範圍！”凱倫厲聲喝道，同時強迫自己不去看向那些令人作嘔的牆壁。作為一個信奉生命秩序與進化邏輯的學者，眼前的景象，是對他所有信仰的最惡毒的踐踏。
葉知秋卻仿佛毫無所覺。她伸出戴著殖裝手套的手，輕輕地觸摸著那蠕動的牆壁。指尖傳來的是一種溫熱、柔軟而又堅韌的觸感，仿佛在觸摸某種巨獸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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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的生態循環係統”她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驚歎的光芒，“這些組織並非簡單的拚接，它們構成了一個完美的共生體。牆壁本身，就在進行著類似光合作用的能量轉換，同時分解空氣中的雜質，維持著整個實驗室的生態平衡。賽倫不是建造了一座實驗室，他是‘種’出了一座實驗室。”
她的話，讓凱倫感到了更深的寒意。將生命本身當做建築材料，這種思維方式，已經超出了“瘋狂”的範疇，進入了“神”與“魔”的領域。
他們繼續深入。實驗室的中央區域，陳列著賽倫的“藝術品”——那些在一個個巨大如同史前琥珀般的半透明培養皿中的“造物”。
它們是賽倫的“草稿”，是他通往“造物主”之路上，一個個被遺棄充滿了悲劇色彩的“失敗品”。
葉知秋走到一個最大的培養皿前，靜靜地凝視著裡麵的“藏品”。那是一個擁有著人類上半身，下半身卻是無數糾結纏繞的觸須的生物。它的麵容依稀可以看出俊美的輪廓，但雙眼緊閉，臉上凝固著永恒的痛苦。它的背後，生長著一對由骨骼與血肉構成類似昆蟲的巨大膜翼，但膜翼已經殘破不堪，顯然無法支撐它的身體。
“根據能量殘留檢測，這個培養皿在不久前還處於激活狀態。”凱倫調出探測器的數據，聲音乾澀地報告，“它的生命體征，在‘虛空王座’號被擊毀前不久才徹底消失。”
“他在試圖創造天使，或者說，是他認知中的‘高維生命形態’。”葉知秋的目光掃過一排排培養皿，“融合了人類的情感、星空族的適應性、還有其他宇宙種族的形態特征……但它們都失敗了。因為它們的基因，無法承載‘混沌’的原始力量，最終都在自我矛盾中崩潰了。”
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培養皿。裡麵有長著金屬羽毛的巨鳥，有身體由流沙構成的巨蠍，有能模擬任何形態的膠質生命體，每一個都足以在任何一個低級文明中被當做神明或惡魔來崇拜。但在這裡，它們都隻是被隨意丟棄的失敗品。
這片禁忌花園，展現出的不僅僅是賽倫的瘋狂，更是他那令人絕望深不見底的創造力。
終於，他們來到了實驗室的最深處，也是整個“萬象神國”的核心——中央培養室。
這裡沒有那些失敗的藝術品，隻有一個巨大如同黑色水晶般的多麵體容器，靜靜地懸浮在房間的中央。容器的內部，沒有實體，隻有一團拳頭大小仿佛由純粹的黑暗凝聚而成不斷變換形態的“物質”。
它時而化作盤旋的星雲，時而變成躍動的火焰，時而又凝聚成一張張痛苦哀嚎的人臉。它周圍的空間，都因為它的存在而發生了輕微的扭曲。
一股難以言喻源自生命本能最深處的恐懼感，從那團“黑暗”中散發出來，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護衛隊員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凱倫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唯有葉知秋，她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知道，她找到了。
找到了賽倫所有瘋狂創造力的源頭，找到了“奇美拉”計劃最關鍵，也最危險的一塊拚圖。
“‘混沌之源’”她用夢囈般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為這團物質取的名字。
“博士，我們不能再靠近了！”凱倫一把拉住想要上前的葉知秋，急切地說道，“我的探測器已經徹底失靈了！那東西周圍的法則是混亂的！它在主動扭曲物理定律和生命法則！那是……那是反生命的！”
“不，你錯了凱倫。”葉知秋輕輕掙開他的手，目光癡迷地望著那團黑暗，“那不是‘反生命’，那是‘前生命’。是在宇宙大爆炸之初，在一切秩序與法則形成之前，生命最原始、最純粹、最混亂的形態。它不是在‘扭曲’法則，而是所有的‘法則’，都尚未在它身上誕生。賽倫……他竟然真的找到了這種東西！”
她緩步上前，無視了凱倫的警告。她來到操作台前，那裡是賽倫留下的研究終端。大部分數據都已在旗艦的毀滅中被格式化，但葉知秋是誰？她是人類最頂尖的生命科學家，也是一個深諳數據恢複的專家。
她的手指在能量鍵盤上飛速舞動，一行行破碎的代碼被重組，一個個被加密的文件被暴力破解。很快，一份殘缺被命名為《原初手記》的實驗日誌，被她成功恢複。
日誌的記錄者，正是賽倫。
【日誌條目734：對‘混沌之源’的解析依舊停滯不前。它像一個頑固的黑匣子，拒絕被任何秩序化的邏輯所理解。但我能感覺到，它蘊含著宇宙最深層的秘密。它不是我創造的，我隻是在一個被高維風暴摧毀的遠古文明遺跡中，發現了它。我隻是它的‘發現者’和‘培養者’。】
【日誌條目891：新的嘗試。我將一小部分‘混沌之源’的片段，與我早年得到那顆處於休眠狀態的‘原始噬星者’的卵細胞樣本進行了融合。出現了驚人的反應！卵的活性被前所未有地激發了，它開始渴求它在渴求‘秩序’作為食物。宇宙中的一切有序物質，從星球到艦隊，從生命到法則，都是它的食糧。我似乎，找到了駕馭它的鑰匙混沌為核，秩序為食。完美的毀滅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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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誌條目912：實驗體失控了。它的成長速度超出了我的預估。僅僅一個標準日，它就吞噬了整個培養它的衛星基地。它的貪欲甚至開始覬覦‘混沌之源’的本體。我不得不將其緊急放逐到一個位於第三維度坐標被擾亂的廢棄礦星。標記坐標數據損壞，但沒關係，那隻是一個微不足道播撒出去的‘種子’。真正的偉大，將從‘混沌之源’本身誕生。我將用它，創造出超越神明的終極生命，一個能承載我意誌的完美軀殼！】
看到這裡，葉知秋的脊背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一個融合了“混沌之源”的“原始噬星者之卵”，被放逐到了第三維度——也就是他們所在的維度！一個以秩序為食的宇宙天災，正在某個未知的角落裡，悄然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