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木馬的鈴鐺聲在這時響起，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小女孩拉著他們往回走，路過碰碰車場地時，突然被一對年輕父母攔住。“囡囡？”女人手裡拿著個缺了腿的布娃娃，眼眶通紅，“你看見我家囡囡了嗎？她穿粉色裙子……”
小女孩的身體僵了僵，突然拽著雲瑾跑起來，直到衝進旋轉木馬的圍欄裡才停下，背靠著粉色小馬喘氣。“我不是她的囡囡，”她低著頭，聲音悶悶的，“我是這裡的小天使。”
雲瑾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不管你是誰，我們都會陪你玩。”
旋轉木馬緩緩啟動，小女孩爬上粉色小馬，江淮牽著雲瑾坐上旁邊的白色木馬。木馬上的嬰兒雕像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卻奇異地沒有讓人害怕。“爸爸說，相愛的人坐同一匹木馬，搖籃曲就會變好聽。”小女孩晃著腿，突然指著他們交握的手，“你們的手要一直牽著哦。”
江淮握緊了雲瑾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旋轉木馬轉到最高點時，他忽然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其實不用木馬唱歌，我也知道。”
雲瑾的心跳漏了一拍，轉頭看他時，正撞見他眼裡的星光。周圍的遊客在歡呼，過山車的尖叫聲遠遠傳來，而他們的世界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的呼吸和旋轉木馬的鈴鐺聲。
粉紅兔始終站在圍欄外，像個被遺忘的影子。她看著木馬上的女兒和雲瑾親昵地說笑，看著女兒把遞到江淮嘴邊，看著那一家三口般的溫馨畫麵，肩膀控製不住地發抖。有好幾次，她想抬腳走過去，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捆住，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對彆人笑，對彆人撒嬌——那些都是她曾經最不屑、如今卻最渴望的畫麵。
“媽媽，你要吃嗎？”
小女孩的聲音突然飄過來，帶著點試探。粉紅兔猛地抬頭，看見女兒正舉著半塊，衝她晃了晃。那一刻，所有的恐懼和逃避都碎了，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眼淚洶湧而出：“囡囡……媽媽在這兒……”
可她剛跑到圍欄邊，小女孩的眼睛突然變成兩個黑洞，嘴角裂到耳根，青白的小手從粉色裙擺裡伸出來，指甲尖泛著黑。遊樂園的風驟然變冷，所有的遊客和攤販像潮水般退去，彩燈瞬間熄滅，隻剩下旋轉木馬上的昏黃燈光，映得一切都像場噩夢。
“媽媽說過，要永遠陪著我。”小女孩的聲音像從水底傳來，帶著氣泡破裂的悶響，“可你把我的布娃娃扔了，把我的照片燒了，假裝我從來沒存在過。”
黑色的發絲從她身上湧出來，像無數條毒蛇，纏向粉紅兔的脖頸。粉紅兔沒有掙紮，隻是睜大眼睛，望著女兒那張扭曲的臉，眼淚混合著血沫從嘴角溢出：“囡囡……對不起……媽媽錯了……”
發絲越勒越緊，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最後像一張被揉皺的紙，貼在圍欄上。當最後一絲氣息消散時，那些發絲突然鬆開，重新聚成小女孩的模樣。她的眼睛變回了黑曜石，嘴角的裂痕慢慢愈合，隻是身上的粉色公主裙，漸漸變成了石頭的灰色。
“姐姐，”她轉頭看向雲瑾，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泛黃的樂譜，“這是爸爸寫的搖籃曲，你要收好哦。”
雲瑾接過樂譜，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上麵的音符歪歪扭扭，卻透著溫柔。小女孩衝她揮了揮手，慢慢後退，身體一點點僵硬、變灰，最後化作一尊石雕，穩穩地坐在粉色小馬上，和其他嬰兒雕像融為一體，隻是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再也不會消失了。
旋轉木馬的音樂突然變得溫柔，是完整的搖籃曲。老舊的彩燈重新亮起，卻不再有遊客，隻有風卷著爆米花的香氣，在空曠的遊樂園裡打著旋。
江淮走到雲瑾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樂譜上的音符在燈光下泛著光，像無數個小星星。“結束了。”他輕聲說，指尖拂過她臉頰的淚痕，“她終於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雲瑾抬頭望向那尊粉色小馬雕像，石雕的眼睛望著遠方，仿佛在看曾經幸福的模樣。搖籃曲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她聽見空氣中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像終於卸下了千斤重擔。
遠處的過山車停在最高點，鬼屋的燈籠不再搖晃，整個遊樂園安靜得像幅畫。雲瑾握緊了手裡的樂譜，和江淮相握的手，在昏黃的燈光下，溫暖得像永不熄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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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消毒水味還在鼻尖縈繞，囡囡躺在病床上，小手攥著那張被揉皺的遊樂園宣傳單，摩天輪的粉色蠟筆痕跡都暈開了。病房門被推開時，她眼睛亮了亮，看見父親拎著保溫桶走進來，裡麵是她愛吃的南瓜粥。
“爸爸！”她想坐起來，卻被針管扯得疼，細弱的呻吟讓男人瞬間紅了眼。他放下粥碗，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今天感覺怎麼樣？等你好點，爸爸就帶你去坐摩天輪，坐最高的那個艙位看星星。”
囡囡剛要點頭，病房門又被撞開。母親踩著高跟鞋走進來，手裡捏著份皺巴巴的判決書，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法官說了，撫養權歸我。”她瞥了眼男人手裡的保溫桶，嗤笑一聲，“窮酸樣，也配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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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猛地站起來，拳頭攥得發白：“你答應過會好好照顧她！”
“我怎麼照顧是我的事。”母親搶過囡囡手裡的宣傳單，隨手扔進垃圾桶，“病成這樣還想遊樂園？省省吧。”她彎腰捏住囡囡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以後跟我住，有穿不完的漂亮裙子，比跟著這個窮鬼強多了。”
囡囡嚇得往父親懷裡縮，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我要爸爸……我要摩天輪……”
“沒出息的東西。”母親甩開她的手，轉身對著鏡子補口紅，“從今天起，他不是你爸爸了。”
男人被保安架出去時，還在嘶吼：“林薇薇！你要是敢虧待囡囡，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後來的日子，母親確實給她買了很多漂亮裙子，卻總在直播時把她鎖進陽台。囡囡趴在欄杆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手裡攥著父親偷偷塞給她的小風車——那是用宣傳單的邊角料做的，風一吹，紙頁上的摩天輪就跟著轉。
“爸爸說，摩天輪轉起來的時候，願望就會實現。”她對著風車小聲說，“我的願望是……爸爸媽媽彆吵架，帶我去遊樂園。”
直到那天晚上，燒得迷迷糊糊間，她看見母親對著手機笑，屏幕上的“家人們”在刷禮物，而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沉，像掉進了很深的水裡。最後意識消散前，她好像聽見父親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喊她：“囡囡……爸爸帶你去坐摩天輪……”
“媽媽，你怎麼哭了？”
小女孩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思。粉紅兔抬手摸了摸臉頰，才發現眼淚已經濕透了衣領。她望著女兒舉著的樣子，突然想起囡囡走的那天，自己整理遺物時，在枕頭下摸到個硬紙殼——裡麵藏著半塊融化的巧克力，和那張被撿回來的、粘滿淚痕的遊樂園宣傳單。背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爸爸的搖籃曲，媽媽的，摩天輪上的星星，我都想要。”
原來那些被她忽略的瞬間，早就在孩子心裡刻成了疤。她以為漂亮裙子能彌補一切，卻不知道囡囡想要的，不過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溫度。
圍欄邊的發絲越勒越緊，粉紅兔忽然笑了，眼淚混著血沫湧出來：“囡囡……媽媽帶你去坐摩天輪……現在就去……”
她的身體漸漸乾癟，最後貼在欄杆上時，指尖似乎還保持著想要觸碰女兒的姿勢。而化作石雕的小女孩，嘴角的笑意裡，仿佛藏著終於被聽見的歎息——那聲在無數個被鎖在陽台的夜晚，對著風車說過的、無人回應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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