醃肉的鹹香還在灶台邊縈繞，顧衍攥著半塊磨得發亮的銅片，邊緣有些卷邊，卻能清晰映出人影。
“哥！雲瑾姐姐來了！”顧曉的聲音像隻輕快的小雀，從院門口飛過來。顧衍手忙腳亂地把銅片塞進兜裡，指尖蹭到磨出的毛刺，刺得指腹微微發疼，可他顧不上這些，拍了拍褲腿上的土就往院裡跑。
雲瑾正站在院子裡，手裡拎著個布包，看見他回來，笑著晃了晃手裡的包：“上次你說顧曉愛吃甜的，我托城裡的同學捎了點水果糖，還有兩本連環畫，你看看她喜不喜歡。”
顧曉早就湊了過來，眼睛盯著布包，卻沒敢伸手，隻是仰著小臉看顧衍。顧衍心裡一暖，朝妹妹點了點頭，顧曉才歡天喜地地接了過去，坐在門檻上拆糖紙，糖紙的窸窣聲混著她的笑聲，把院子裡的冷清都驅散了些。
“你上次幫我修的收音機，王嬸說特彆好用，還跟村裡好幾個人提了，說你手藝好。”雲瑾坐在院角的石凳上，看著顧衍，“我還以為你就會修農具，沒想到電器也會修。”
顧衍笑了笑覺得沒什麼：“以前我爸有本修理的書，我沒事就翻著看，慢慢就會了。前幾天張叔家的煤油燈壞了，我幫他修好了，他非要給我兩斤玉米麵，說省得他跑鎮上修了。”
他想把手藝練得再好點，不僅能讓顧曉多吃點糧食，還能有更多理由跟雲瑾說話。
“這樣挺好的，”雲瑾眼睛亮了亮，“既能幫大家，又能換點糧食，比光靠工分強。要是以後有人找你修東西，你要是需要零件，就跟我說，我去鎮上的時候幫你捎。”
顧衍心裡一動，趕緊點頭：“好啊。對了，我昨天去鎮上，看見供銷社有賣修理用的小螺絲刀，就是有點貴，我想著以後再買……”他故意這麼說，其實是想找個由頭跟雲瑾一起去鎮上。
雲瑾果然接話：“那下次我去鎮上，咱們一起去看看？我還想去買幾本習題冊，最近看書總覺得題不夠做。”
“好！”顧衍立刻應下來，心裡像揣了隻兔子，連指尖都有點發燙。他之前總怕自己家的成分會連累雲瑾，不敢跟她走太近，可上次雲瑾說“待人要真心，跟成分沒關係”，又總想著幫他，他就不想再躲了——他想靠近她，想跟她一起說話，一起做事，哪怕隻是一起去鎮上買東西，也覺得開心。
傍晚的時候，顧衍的媽媽從裡屋走了出來。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雖然臉色有點蒼白，卻透著股溫和的氣質。她手裡拿著個針線笸籮，坐在雲瑾旁邊，笑著說：“雲瑾姑娘，常聽顧曉提起你，真是太感謝你幫助我們家了。”
雲瑾趕緊站起來：“阿姨您彆這麼說，我也沒幫什麼忙，都是應該的。”
“怎麼不是幫忙呢？”顧衍媽媽拿起笸籮裡的布鞋，“顧衍說你上次給顧曉帶了肉，還送了糖，這孩子，總怕麻煩彆人，其實心裡都記著呢。以前我們家條件好的時候，也總有人來家裡做客，後來……”她頓了頓，語氣輕了些，“後來就沒人敢來了。現在顧衍能有你這麼個可以說話的朋友，我心裡也高興。”
顧衍站在一旁，聽著媽媽的話，心裡暖暖的。他媽媽自從爸爸出事後，就很少笑了，現在看著媽媽跟雲瑾說話時溫和的樣子，他更覺得，能認識雲瑾，是他的幸運。
“阿姨，您這布鞋納得真好看，針腳又細又勻。”雲瑾看著布鞋，忍不住稱讚。
顧衍媽媽笑了笑：“以前沒事就納鞋，現在身體不好，納得慢了。顧衍這孩子，總說我納的鞋舒服，非要穿我納的，不穿買的。”她說著，看了顧衍一眼，眼裡滿是疼惜。
顧曉這時跑了過來，手裡拿著顆剝好的糖，塞給顧衍媽媽：“娘，你吃糖，雲瑾姐姐給的，可甜了！”
顧衍媽媽接過糖，放進嘴裡，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真甜。雲瑾姑娘，你要是不嫌棄，以後常來家裡坐，我給你納雙布鞋，你乾活走路多，穿布鞋舒服。”
雲瑾趕緊道謝，心裡滿是暖意。她看著這一家人，雖然日子過得苦，卻透著股溫馨，比知青點裡那些勾心鬥角，舒服多了。
從那以後，雲瑾常來顧衍家。有時候是送點城裡捎來的東西，有時候是跟顧衍媽媽聊聊天，更多的時候，是跟顧衍一起看書。雲瑾把自己的高中課本帶來，教顧衍學數學，顧衍則教雲瑾認野菜，說“以後你去地裡乾活，要是餓了，就能挖野菜吃，彆總吃窩頭”。
晚上，顧衍家的油燈總是亮到很晚。雲瑾坐在桌的一邊，做數學題，顧衍坐在另一邊，要麼看修理的書，要麼聽雲瑾講題。顧曉坐在旁邊，要麼看連環畫，要麼就趴在桌上睡覺，嘴角還帶著笑，像是做了什麼好夢。顧衍媽媽偶爾會起來，給他們添點燈油，或者端來碗熱水，沒多說什麼，卻把所有的溫柔都藏在了動作裡。
雲瑾發現，顧衍在數學上的天賦特彆高，總能快速抓住重點，甚至能舉一反三——雲瑾講完幾何定理，他轉眼就能用定理解出更複雜的圖形題；講函數圖像，他盯著圖看一會兒，就能說出函數的增減區間。有時候雲瑾做題卡殼，顧衍還能提醒她：“你試試用代入法，把x=1代進去，能先排除兩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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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雲瑾對著一道題皺眉頭，顧衍湊過來看了眼，直接拿起題，他邊說邊畫，圓規畫的單位圓規整，坐標標注得清清楚楚，雲瑾一看就懂，忍不住讚歎：“你這思路也太靈活了！”
顧衍放下筆，語氣平靜：“就是對圖形和數字敏感點。”
“我最近幫李嬸家修了縫紉機，她給了我三斤白麵，”顧衍忽然說，“我想明天給你送點過去，你平時看書費腦子，吃點白麵能補補。”
雲瑾愣了下，隨即笑了：“不用了，你留著給顧曉和阿姨吃吧，她們比我更需要。再說，我知青點還有玉米麵，夠吃了。”
“不行，”顧衍堅持，“李嬸給的多，我們吃不完，你要是不收，我就跟你急。”他說著，還故意皺了皺眉，像個孩子似的。
雲瑾看著他，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我收，我收還不行嗎？”
顧衍立刻笑了，像個得到糖的孩子。雲瑾看著他的笑容，她想起以前總盼著回城，現在卻覺得，要是能一直這樣，也挺好的——有喜歡的人，有溫暖的朋友，有值得努力的日子，這就夠了。
回到村裡時，天已經黑了。顧衍把雲瑾送到知青點門口，從兜裡掏出個東西，遞給她：“這個，你拿著。”
雲瑾接過來，借著月光一看，是一麵小鏡子，銅製的，邊緣磨得很光滑，能清晰映出她的臉。“這是……”
“我自己磨的，”顧衍有點不好意思，“比上次給你那個質感好點，可能比城裡的粗糙，你彆嫌棄。”
雲瑾心裡一暖，握著鏡子，指尖傳來銅片的溫度，像顧衍的心意，暖乎乎的。“我很喜歡，謝謝你，顧衍。”
顧衍看著她，笑了笑：“你喜歡就好。那我回去了，明天我給你送白麵過來。”
“好。”雲瑾點了點頭，看著顧衍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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