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艙內,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每一分,每一秒,都浸透了陸梟濃稠得化不開的緊張。
他感覺到了,那股通過蘇白身體傳遞過來的,仿佛能撼動山嶽的磅礴力量。那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力量,那是屬於神明的偉力。
而此刻,這個正在創造神跡的“神明”,正像一隻無助的幼貓,毫無防備地蜷縮在他的懷裡。她的身體,冰冷得像一塊深海寒玉,如果不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通過那十指相扣的手,源源不斷地與她相連,他幾乎要以為懷裡抱著的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精美瓷器。
他不能停。
他的聲音,是她在無儘深淵中唯一的航標。
陸梟的喉結又滾動了一下,他繼續著自己那笨拙卻又無比真誠的講述。
“……我臉上的這道疤,是在西南邊境的一次任務裡留下的。”
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些。這些軍功章背後的傷痕,是他從不示人的勳章,也是他午夜夢回時的冰冷記憶。但此刻,對著懷裡沉睡的女孩,他卻願意將自己最深處的過往,毫無保留地,一件件剖開來,捧到她麵前。
“當時,我們的小隊被一百多個敵人圍困在一個廢棄的哨站裡,沒有援兵,沒有補給。子彈打光了,我們就用刺刀,用石頭,用牙齒……”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像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我記得當時,天上下著雨,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我跟一個比我高半個頭的敵人滾在一起,他的刀劃開了我的眉骨,我以為我要瞎了。血流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隻聞得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他下意識地,將蘇白抱得更緊了些,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驅散那些浸入骨髓的,冰冷的回憶。
“我不知道後來是怎麼活下來的。等我醒過來,已經在後方的醫院裡了。醫生說,我運氣好,刀鋒偏了一厘米,不然整個眼球就沒了。他說,這道疤會跟我一輩子。”
“從那天起,島上的新兵蛋子都偷偷叫我‘活閻王’。他們怕我,躲著我。家屬院裡的女同誌,看到我也會繞道走。我不在乎。我覺得,這樣挺好,清淨。”
他低頭,用自己的臉頰,輕輕地蹭了蹭蘇白冰涼的,卻無比柔軟的發絲。
“直到……我遇到了你。”
他的聲音,在說到這裡時,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柔。
“你也不怕我。”
他想起了兩人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她逆著光,像一個不小心墜入凡間的小仙女,看著他這張凶神惡煞的臉,不僅沒有害怕,那雙清澈的眸子裡,竟然還帶著一絲……好奇和欣賞?
從那一刻起,他那顆早已堅硬如鐵,冰封萬裡的心,就裂開了一道縫。
“小白,你知道嗎?那天在院子裡,你拉著我的手,把我的血……含進嘴裡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傻了。”
他說到這裡,耳根竟不自覺地,泛起了一層滾燙的薄紅。
“我當時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姑娘。又傻,又……可愛。”
“我想,這輩子,完了。栽了。”
他把自己的心,用最樸實,最直白的話語,一點一點地,說給她聽。這封遲來的,發往三千米深海的情書,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字字滾燙,句句戳心。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每一句話,都化作了最溫暖的能量,穿透了無儘的黑暗。
……
深海,三千一百米。
這裡是真正的生命禁區。
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足以壓垮鋼鐵的,永恒的黑暗與冰冷。
蘇白的意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與那頭巨大的“克拉肯”共鳴著。她能感覺到它每一根肌肉纖維的顫動,能感覺到那艘上千噸重的鋼鐵潛艇,通過它的觸手,傳遞過來的,如同星球般沉重的巨大質量。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靈魂都在被撕扯的巨大負荷。
她的意識,像一葉在狂風暴雨中隨時可能傾覆的小舟。無儘的黑暗與孤寂,如同海妖的歌聲,不斷地誘惑著她,要將她吞噬,讓她永遠地,沉淪在這片深淵裡。
就在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快要被這股沉重的黑暗所同化時。
一道溫暖的,帶著一絲笨拙和緊張的聲音,穿透了所有的阻礙,精準地,照亮了她所在的這片黑暗。
“……小白,我在這裡。聽得到嗎?”
“……我以前覺得,我這輩子,大概就是和這片海,這身軍裝,這些槍炮過一輩子了……”
“……小白,遇到你之後,我才覺得,活著……是一件這麼好的事。”
是陸梟!
他的聲音,從遙遠的海麵之上,牢牢地,係住了她這葉即將傾覆的小舟。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化作一幅幅生動的畫麵,在她冰冷的意識中展開。
是冒著甜絲絲熱氣的白粥,是那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即將被開墾成菜園的小院子……
那是家。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溫暖的歸宿。
那股幾乎要將她撕碎的巨大壓力,仿佛瞬間被注入了一股強大的暖流。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她的錨,在等她回家。
【起來!】
蘇白用儘全身的意誌,向那頭巨獸,下達了最堅決的指令!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