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塊厚重的墨色絨布,溫柔地覆蓋在米拉格連諾的屋頂和蜿蜒的街道上。“先驅侍酒”內,氣氛比往常的任何一個夜晚都要微妙幾分。油燈的光芒依舊昏黃,傭兵們的喧嘩聲也未曾減弱,但李易銘能感覺到,空氣中飄蕩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告彆的淡淡愁緒。
高崔克·格尼森和菲利克斯·耶格爾如約而至,隻是今晚,他們的神情似乎比往日更加凝重,也帶著一絲不容錯辨的決斷。矮人屠夫的獨眼掃過酒館,最後落在吧台後的李易銘身上,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菲利克斯則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並未觸及眼底。
“李,老樣子。”菲利克斯的聲音略顯沙啞,他將那本不離身的皮麵筆記本放在桌上,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打開。
李易銘默不作聲地為他們準備飲品。一大紮冰鎮的布格曼xxoo,泡沫細膩豐富;一杯色澤翠綠、散發著清新草木香氣的“綠野仙蹤”,杯口還點綴著一片薄荷葉。他將酒杯輕輕放在兩人麵前,目光在他們臉上停留了一瞬。
“看來,你們已經做出決定了。”李易銘輕聲說道,語氣平靜,聽不出太多的情緒。這幾天,他已經從兩人偶爾的交談和高崔克愈發明顯的焦躁中,預感到了這一刻的到來。
菲利克斯歎了口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似乎想借著酒液的清涼來平複內心的波瀾。“是的,李。我們決定了。米拉格連諾是個好地方,安逸,繁華,充滿了機遇……但它不屬於我們,至少,不屬於高崔克。”
高崔克悶哼一聲,算是對菲利克斯話語的認同。他抓起酒紮,仰頭灌了一大口,麥酒順著他橙紅色的胡須滴落,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獨眼中,燃燒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火焰,那是對戰鬥的渴望,對宿命的追逐。
“這座城市,”高崔克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如同磨石摩擦,“太‘軟’了。這裡的空氣中彌漫著金錢和香料的味道,而不是鮮血和鋼鐵的氣息。我的斧頭渴望著更堅硬的頭骨,而不是那些醉醺醺的酒囊飯袋。”
李易銘理解。對於一個立下屠夫誓言,一心尋求光榮戰死的矮人而言,米拉格連諾的商業繁榮和相對和平的環境,無疑是一種折磨。這裡的危險,更多的是來自於陰暗角落裡的匕首和詭計,而非戰場上的刀劍與魔法。
“我們打算明天一早就出發,向北,進入帝國。”菲利克斯接過話頭,語氣中帶著一絲對未知道路的期待,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高崔克認為,在那裡,他更有機會找到他所追尋的‘光榮’。而我,也想親眼看看那些傳說中的地方——努恩的鋼鐵工廠,米登海姆的白狼神殿。”
帝國……李易銘的心臟輕輕地跳動了一下。那是一個比提利爾更加廣闊,也更加危險的世界。他從那些往來的商隊和傭兵口中,零星地聽到過一些關於帝國的傳聞:與北方混沌部落常年不休的戰爭,森林中出沒的野獸人和綠皮,以及城市下水道裡潛藏的斯卡文鼠人。那裡是英雄輩出的地方,也是埋骨無數的戰場。
“那麼,”李易銘拿起一塊乾淨的抹布,擦拭著吧台,仿佛這個動作能讓他紛亂的思緒平靜下來,“行李都準備好了嗎?乾糧,清水,還有……武器的保養。”
菲利克斯讚許地看了他一眼:“多虧了你這幾天的提醒,李。我們已經采購了足夠的物資。你的細心,總是讓人印象深刻。”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促狹的笑容,語氣也變得輕鬆了些,“說真的,李,你應該跟我們一起走。至少,在那些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外,我們還能喝到你調製的提神飲料,而不是那些劣質的麥酒或者更糟的馬尿。你的手藝,在漫長的旅途中,絕對是一種無上的慰藉。”
這顯然是一句玩笑話。菲利克斯知道李易銘在這裡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也知道他似乎更傾向於平靜的生活。但這話語中,也帶著一絲真誠的惋惜和對李易銘調酒技藝的認可。
李易銘聞言,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他抬起頭,對上菲利克斯帶著笑意的目光,也看到了高崔克那難得沒有露出不耐煩神情的獨眼。他心中某個角落,似乎被這句玩笑話輕輕觸動了一下。
一起走?去帝國?去麵對那些未知的危險和挑戰?
這個念頭如同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漣漪。他想起了在哈爾·岡西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想起了赫莉本血腥的浴池,想起了那被放逐的恐懼和絕望。然後是震旦海褀城,老商人的收留,商隊的奔波,以及巴拉克·海門關外那場慘烈的洗劫……他的人生,似乎總是在動蕩和漂泊中度過。米拉格連諾的這份安穩,是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
他真的願意放棄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嗎?
“菲利克斯先生說笑了,”李易銘低下頭,繼續擦拭著吧台,聲音帶著一絲自嘲,“我隻是個調酒師,手無縛雞之力。跟著你們,恐怕隻會成為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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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至少你比某些隻會誇誇其談的貴族小子有用。”高崔克突然開口,聲音依舊粗嘎,但語氣中卻少了幾分平時的暴躁。他指的是菲利克斯,但也間接地表達了對李易銘某種程度上的認可,或許是認可他的沉穩,或許是認可他能在這種混亂的城市中獨善其身的能力。
菲利克斯聳了聳肩,不以為忤,反而笑道:“你看,高崔克也這麼認為。好吧,不開玩笑了。不過,如果你哪天厭倦了這裡的生活,想出去走走,記得來帝國找我們。雖然我們可能行蹤不定,但努恩或者米登海姆的酒館裡,總能打聽到一些關於‘屠夫與詩人’的消息。”
“我會記住的。”李易銘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或許隻是一句客套話,但他還是將這份善意珍藏在心底。
“今晚,就算是我們為你踐行吧。”李易銘直起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允許我為兩位準備一些特彆的飲品,算是我對這段時間以來,兩位對我這個異鄉人的關照和友誼的一點心意。”
菲利克斯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哦?那我們可就有口福了。我很期待,李,你的‘特彆飲品’,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
高崔克沒有說話,隻是重重地頓了頓手中的酒紮,算是表示同意。
李易銘轉身走向吧台後方的儲藏架,那裡存放著一些他從震旦帶來的,或是後來在米拉格連諾的市場上精心挑選的特殊材料。他取出一個小巧的青瓷瓶,裡麵裝著來自震旦南方的特產——一種用多種香料和烈酒浸泡而成的琥珀色液體,帶著奇異的芬芳。他又取來一些曬乾的花草,以及幾塊顏色深沉、散發著濃鬱苦甜氣息的塊狀物,那是他用一種提利爾本地產的漿果和可可豆這是從遙遠的新世界傳來的稀罕物)混合製成的。
他熟練地將這些材料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加入一些本地的優質麥酒作為基酒,然後用他特有的搖酒手法,將各種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很快,兩杯呈現出深邃寶石紅色的液體,出現在吧台上。酒液表麵泛著一層細密的泡沫,散發著一種複雜而誘人的香氣,既有烈酒的醇厚,又有香料的辛辣,還夾雜著一絲花草的清新和可可的微苦。
“這杯酒,我稱之為‘遠行者之歌’。”李易銘將酒杯推到兩人麵前,“願它能為你們的旅途帶來力量和勇氣,也願你們的歌謠,能在遠方傳唱。”
菲利克斯端起酒杯,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奇異的香氣,眼中充滿了讚歎:“‘遠行者之歌’……真是個好名字。單是這香氣,就足以讓人精神一振。”他品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太美妙了!李,這簡直是我喝過的最獨特的酒!它的味道……如此豐富,如此富有層次感,就像一首跌宕起伏的史詩!”
高崔克也端起酒杯,他不像菲利克斯那樣細細品味,而是一口灌下小半杯。他砸了咂嘴,粗獷的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滿意神色:“嗯,夠勁!比那些娘們喝的果汁強多了。這酒……確實不錯。”
得到矮人屠夫如此直白的稱讚,可比得到十個貴族的讚美還要難得。李易銘心中也感到一絲欣慰。
“那麼,為了遠行者!”菲利克斯舉起酒杯。
“為了戰鬥!”高崔克舉起酒杯,聲音洪亮。
李易銘也為自己倒了一小杯同樣的酒,舉杯與他們相碰:“為了友誼,為了再會。”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