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吉格城外的夜風,似乎比先前更加凜冽了。篝火不知何時已經黯淡下去,隻剩下一些頑固的炭塊在散發著最後的餘溫,忽明忽暗,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先前那熱烈喧囂的氣氛,隨著最後一滴矮人麥酒被高崔克不慎灑落在地,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般,迅速消散無蹤,隻留下滿地的狼藉和幾個東倒西歪、醉意深沉的旅人。
鬆針混合著泥土的氣息,以及濃得化不開的酒氣,充斥著這個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地。菲利克斯仰麵躺在自己的鋪蓋上,發出均勻而響亮的鼾聲,嘴角還掛著一絲傻笑,似乎在夢中仍在與酒神狂歡。高崔克則靠坐在一棵鬆樹下,那柄巨大的戰斧就隨意地扔在手邊,他的頭顱低垂著,像一尊打盹的石像,隻是偶爾會發出一兩聲含糊不清的咕噥,內容多半與更多的麥酒和更強大的敵人有關。
李易銘的腦袋靠在一卷備用的毯子上,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矮人麥酒的後勁比他想象中還要猛烈,此刻,他隻覺得眼皮重若千鈞,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酒氣。他努力地想保持一絲清明,但意識卻像一艘在風暴中失去控製的小船,在混亂的思緒海洋中飄搖不定。他能感覺到尤莉卡就在不遠處,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帶著壓抑的抽泣聲,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尤莉卡確實快要崩潰了。
酒精並沒有完全麻痹她的神經,反而像一把放大鏡,將她內心積壓已久的情緒——期待、緊張、羞澀、以及此刻深深的失望和委屈——都放大了無數倍。她原本計劃好的一切,那些在腦海中排練了無數遍的表白詞句,那些她鼓足了所有勇氣才準備付諸行動的決心,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醉酒狂歡中變得支離破碎。
她側躺在自己的睡袋旁,冰冷的地麵透過薄薄的毛皮傳來寒意,但這遠不及她心中的冰冷。她偷偷地看了一眼鼾聲如雷的菲利克斯,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就是這個人,這個英俊、風趣、才華橫溢的詩人,讓她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氣,想要衝破貴族少女的矜持,去追求那份或許虛無縹緲的愛情。
她記得自己是如何鄭重其事地請求李易銘和高崔克,希望他們能給她和菲利克斯一些獨處的空間。李易銘當時的表情有些古怪,但還是點了點頭。高崔克則拍著胸脯保證,說矮人最重承諾,絕不會打擾“年輕人的好事”。
可結果呢?
結果是高崔克第一個喝得人事不省,還差點把篝火給掀了。而菲利克斯,她的菲利克斯,也完全沉浸在酒精帶來的快感中,似乎早已忘記了她之前那充滿暗示的眼神和略帶羞澀的請求。
“菲利克斯……”尤莉卡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帶著一絲絕望的甜蜜。她知道,如果今晚錯過了這個機會,或許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了。基斯裡夫的貴族婚姻,往往充滿了利益的考量,她身為貴族的女兒,未來的命運或許早已注定。菲利克斯的出現,像一道光,照亮了她按部就班的人生,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不行,不能就這麼放棄!
尤莉卡猛地坐起身,酒精讓她有些頭重腳輕,但心中的那股執念卻異常清晰。她深吸一口氣,帶著濃重的酒味,目光在黑暗中搜尋著菲利克斯的身影。
她看到菲利克斯依舊四仰八叉地躺著,睡得很沉。篝火的餘光在他英俊的臉上投下搖曳的光影,讓他那詩人特有的憂鬱氣質在睡夢中也清晰可見。
尤莉卡咬了咬下唇,心中的鼓點再次擂響。她扶著有些發軟的膝蓋,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朝著菲利克斯挪動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世界在她眼前晃動,但她的目標卻異常堅定。
“菲利克斯……”她跪坐在菲利克斯的鋪蓋旁,聲音因為緊張和酒精的作用而有些沙啞和顫抖。她伸出手,輕輕推了推菲利克斯的肩膀。
菲利克斯“嗯”了一聲,翻了個身,咂了咂嘴,似乎夢到了什麼美味的食物,並沒有醒來的跡象。
尤莉卡的心沉了一下。她加大了一些力氣,又推了推他:“菲利克斯,醒醒……我有話……有話想對你說。”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懇求。
這一次,菲利克斯似乎有了一些反應。他迷迷糊糊地睜開了一隻眼睛,朦朧的視線在尤莉卡臉上逡巡了片刻,然後露出了一個標誌性的、略帶醉意的浪蕩笑容:“哦……是美麗的尤莉卡啊……嗝……有什麼事嗎?是不是……是不是也想和我討論一下……星辰與大海的詩篇?”他的舌頭有些打結,說話含糊不清。
尤莉卡的心跳得更快了。儘管菲利克斯醉得厲害,但至少他醒了,而且還認出了她。這就夠了!
“不……不是詩篇,菲利克斯,”尤莉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些,但顫抖的尾音還是暴露了她的緊張,“是……是一些……一些很重要的話。”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即將脫口而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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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幾乎是用儘全身力氣才從喉嚨裡擠出那幾個字:“菲利克斯,我……我……我喜歡你!”
話音剛落,她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整個人都癱軟下來,緊張地等待著菲利克斯的反應。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隻能低垂著頭,雙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夜風吹過鬆林的沙沙聲,以及高崔克那間或響起的、如同悶雷般的鼾聲。
菲利克斯似乎愣了一下,那隻睜開的眼睛眨了眨,眼神中充滿了困惑。他努力地想聚焦,想理解尤莉卡剛才說的話。酒精像一層濃霧,籠罩著他的大腦,讓他難以進行正常的思考。
“喜歡……我?”他喃喃自語,語氣中帶著一絲茫然和不確定,“為什麼……嗝……喜歡我?是因為我的詩寫得好嗎?還是……還是我今天講的阿拉比故事……特彆精彩?”
尤莉卡的心涼了半截。她抬起頭,看到菲利克斯那張英俊的臉上,隻有醉酒後的困惑,沒有她期待中的驚喜,也沒有任何回應她情感的跡象。
“不……不隻是因為那些……”尤莉卡急切地想要解釋,她想告訴他,她喜歡他的風趣,喜歡他的才華,喜歡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藍色眼睛,喜歡他身上那種自由不羈的氣質。
然而,就在她準備進一步傾訴衷腸,試圖將自己的心意更清晰地傳遞給這個醉醺醺的詩人時,一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了這營地中唯一一絲尚存的曖昧與溫情。
“菲利克斯!我的好兄弟!你醒了嗎?太好了!”
高崔克·格尼森,這位矮人屠夫,不知何時也從沉睡中蘇醒過來——或者說,是被某種更強烈的渴望所喚醒。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用力地拍打著菲利克斯的肩膀,力道之大,讓菲利克斯原本就有些迷糊的腦袋更加暈眩。
尤莉卡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她僵在原地,看著高崔克那張因為宿醉而顯得有些浮腫,卻依舊精神亢奮的臉,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要做什麼。
高崔克完全沒有注意到跪坐在菲利克斯身旁,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的尤莉卡。他那雙因為酒精而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他粗壯的胳膊一把攬過菲利克斯的脖子,將他從鋪蓋上硬生生拽了起來,大聲嚷嚷道:“我的好兄弟,這酒……嗝……這酒喝得不儘興啊!太不儘興了!”
菲利克斯被他勒得差點喘不過氣來,迷迷糊糊地應和道:“是……是啊,高崔克……好酒……嗝……就是……就是少了點……”
“少了點?是少了很多!”高崔克的聲音如同洪鐘一般,震得整個營地都在嗡嗡作響,“我們可是要去基斯裡夫的勇士!怎麼能沒有足夠的麥酒來壯行色?這簡直是對厄孫大神的不敬!是對我們光榮冒險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