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風卷過赫吉格郊外這片狼藉的空地,帶不起絲毫暖意,反而將那股混雜著泥土、血腥與絕望的氣息吹得更遠。天空依舊是鉛灰色的,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仿佛隨時都會降下冰冷的雨雪,將這片剛剛見證了一場未完成的生死決鬥的土地徹底洗刷。
兩柄劍,孤零零地躺在凍硬的泥地上。
菲利克斯的雙手長劍,劍身依舊閃爍著精良的寒芒,隻是此刻它不再指向任何人,而是像一件被主人遺棄的沉重負擔,靜靜地躺在那裡,劍柄上華麗的紋章在晦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黯淡。
李易銘的短劍,樸實無華,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鋒銳,劍身上沾染的些許泥土和草屑,讓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塊普通的廢鐵。
兩柄劍的主人,相隔數步,一個跪地痛哭,一個默然佇立。
菲利克斯·耶格爾,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流亡詩人,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般跪在地上,雙手深深地埋在亂發之中,壓抑的嗚咽聲從他的指縫間斷斷續續地傳出,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無儘的痛苦、悔恨與迷茫。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金色的發絲被晨風吹得淩亂不堪,沾染了塵土和淚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他扔掉了劍。
在劍尖即將觸及李易銘咽喉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李易銘那雙平靜得近乎絕望的眼睛,看到了那雙眼睛深處潛藏的、他曾經無比熟悉卻又在此刻感到無比陌生的複雜情感。那一瞬間,他心中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屈辱、所有的背叛感,都仿佛被一股更強大的、更深沉的力量所擊潰。
他想起了米拉格連諾的“先驅侍酒”酒館,那個昏暗卻溫暖的角落,李易銘用他那雙靈巧的手調製出奇異而美味的酒液,用他那帶著一絲疏離卻又充滿洞察力的眼神傾聽著他和高崔克的豪言壯語。
他想起了索爾要塞的荒野,綠皮獸人的猙獰麵孔,李易銘雖然笨拙卻堅定地舉起弩箭,在最關鍵的時刻射出救命的一箭。
他想起了努恩的訓練場,李易銘揮汗如雨,一次次被高崔克摔倒,又一次次咬牙爬起,那雙眼睛裡閃爍著對力量的渴望和對生存的執著。
他想起了無數個夜晚,在搖曳的篝火旁,他們分享著食物,分享著故事,分享著對未來的憧憬與迷茫。
那些畫麵,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淹沒了他所有的憤怒。
他怎麼下得了手?
他怎麼可能對這樣一個曾經與他生死與共、分享過夢想與青春的夥伴,揮下那致命的一劍?
榮譽?尊嚴?背叛?
在這一刻,這些曾經在他心中重逾千鈞的詞語,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隻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和絕望,仿佛他親手斬斷的不僅僅是李易銘的生命,更是他自己靈魂中一部分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扔掉了劍。
這個動作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也抽走了他所有的偽裝。他再也無法維持那副冰冷決絕的麵孔,隻能任由痛苦和悲傷將他徹底吞噬。
李易銘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痛哭的菲利克斯,腰側的傷口依舊在隱隱作痛,失血帶來的眩暈感讓他有些站立不穩,但他強撐著,沒有倒下。他看著菲利克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的愧疚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本以為自己會死在菲利克斯的劍下。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在他看來,這或許是他唯一能夠為自己的錯誤付出的代價。
然而,菲利克斯卻在最後一刻放棄了。
那一聲充滿了痛苦與不甘的嘶吼,那柄被狠狠扔在地上的長劍,都像重錘般敲打在他的心上。他明白,菲利克斯的痛苦,絲毫不亞於他。甚至,因為那份被背叛的信任,菲利克斯所承受的折磨,遠比他這個始作俑者更加深重。
李易銘緩緩地抬起腳,邁著沉重而有些虛浮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菲利克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玻璃上,刺痛而艱難。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道歉?懺悔?這些蒼白的語言,在如此沉重的現實麵前,都顯得那麼可笑和虛偽。
他走到菲利克斯的身後,停下了腳步。
晨風吹拂著他的發梢,帶來一絲冰冷的寒意。他看著菲利克斯顫抖的脊背,聽著他壓抑的哭聲,心中百感交集。
高崔克·格尼森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胸,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閃爍著複雜難明的光芒。他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充滿了無奈與歎息。他見過太多的生死離彆,也經曆過太多的背叛與紛爭。但像眼前這般,因為情感糾葛而導致的兄弟反目,卻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沉重。
他知道,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的裂痕,已經很難彌合了。
尤莉卡·瑪格多娃站在李易銘身後,雙手緊緊捂著嘴,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她看著菲利克斯痛苦的模樣,看著李易銘蒼白的臉色,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悔恨與自責。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的衝動,是她的錯誤,才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如果可以,她寧願承受這一切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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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衝上去,想向他們道歉,想乞求他們的原諒。但她的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無法移動分毫。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任由絕望將她吞噬。
李易銘在菲利克斯身後站了許久,最終,他緩緩地彎下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了菲利克斯劇烈顫抖的肩膀上。
菲利克斯的哭聲猛地一滯,身體也僵硬了一下。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推開李易銘的手。
李易銘能感覺到,菲利克斯肩膀上傳來的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絕望。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他隻能默默地站在那裡,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試圖給予這個曾經的摯友一絲絲的安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寒風依舊在呼嘯,雲層依舊低垂。
不知道過了多久,菲利克斯的哭聲漸漸平息了下來,隻剩下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噎。
他緩緩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眶裡布滿了血絲,淚水和塵土混合在一起,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狼狽的痕跡。他慢慢地轉過身,看向站在他身後的李易銘。
四目相對。
菲利克斯的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痛苦,有悲傷,有迷茫,也有一絲絲……無法釋懷的怨恨。
李易銘的眼神中,則充滿了愧疚,自責,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兩人都沒有說話。
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都顯得多餘。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仿佛要將對方的麵容,深深地刻進自己的靈魂之中。
突然,菲利克斯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李易銘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然後猛地用力,將李易銘拉向自己。
李易銘猝不及防,踉蹌著向前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