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米拉格連諾的最後一段路程,在一種古怪的平靜與暗流湧動的緊張中度過。
陽光明媚,亞利諾河的支流在道路一側閃爍著粼粼波光,滋養著兩岸曾經肥沃的土地。然而,越是靠近這座提利爾領最負盛名的商業明珠,李易銘心中的不安就越發濃重。道路兩旁的農田,本應是麥浪翻滾、葡萄飄香的季節,此刻卻多有荒蕪,零星的耕作者臉上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警惕和愁苦,與他們記憶中熱情好客的提利爾農夫大相徑庭。
他們一行三人,外加兩匹馱著沉重行囊的挽馬,在這條曾經熙熙攘攘的商道上,顯得有些孤單。偶爾遇到的行商,也都是行色匆匆,護衛的數量遠超平常,看向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戒備,而非往日那種熱衷於打探消息和分享傳聞的輕鬆。
李易銘目光不時掃過左右。他穿著一身耐磨的皮甲,腰間依舊是他那把經過多次改良、威力與精準度都遠超尋常的連發手弩。那張英俊卻帶著一絲陰鬱氣質的臉龐,因為連日的風塵而顯得有些疲憊,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始終保持著黑暗精靈特有的警覺。
在他左後方,是娜莉斯卡·萊薩。這位金發披肩、身姿矯健的黃金騎士,即便在旅途中,也依舊保持著軍人的挺拔與警惕。她穿著一套輕便的鎖子甲,外麵罩著繡有基斯裡夫雙頭熊紋章的短披風,腰間佩戴著她的騎士長劍,手中持著華麗的鳶形盾和一柄金色的長矛。她湛藍色的眼眸不時溫柔地瞥向李易銘的背影,但當她的視線與另一側的尤莉卡相遇時,便會毫不掩飾地帶上一絲挑釁和戒備。
而在李易銘的右後方,則是尤莉卡·瑪格多娃。這位曾經高傲任性的基斯裡夫貴族少女,在經曆了赫吉格的噩夢、森林中的生死追殺以及與李易銘之間那段複雜而扭曲的關係後,整個人都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蛻變。而冒險歸途中弟弟列夫死亡的消息,則讓她變得更加陰暗。她依舊美麗,眼眸中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鬱和偏執,但她的身手卻在每天“不想輸給娜莉斯卡”的訓練中,變得更加敏捷和致命。她穿著便於活動的深色皮裝,腰間除了慣用的細劍,還多了一排鋒利的飛刀。她看向李易銘的目光,充滿了複雜的情感,有依賴,有怨恨,也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近乎病態的迷戀。而當她感受到娜莉斯卡的視線時,則會毫不示弱地回敬以冰冷的敵意。
自從在北境的鬆林中,高崔克和菲利克斯不告而彆後,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就進入了一種微妙而危險的平衡。李易銘在情急之下那個“我都答應”的荒唐決定,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顆巨石,雖然暫時平息了兩個女人的爭執,卻也讓她們之間的競爭從暗處轉到了明處,隻是目標從“誰能得到李易銘”變成了“誰能成為李易銘身邊更重要的那個女人”。
她們的財富是充足的。奧斯坦基婭嬤嬤巢穴中的搜刮,加上之前的一些積蓄,足夠他們在任何一個大城市過上相當體麵的生活。李易銘提出的在米拉格連諾開一家小酒吧的計劃,也得到了兩人的同意。尤莉卡認為這是一種安穩的生活,能讓她有更多時間與李易銘相處;而娜莉斯卡則覺得,隻要能待在李易銘身邊,在哪裡都無所謂。
然而,一路南下,兩個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從未停止。從爭奪為李易銘準備食物和水的權力,到在夜間宿營時搶占李易銘的寵愛,再到談論未來酒吧的裝飾風格時針鋒相對,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沒有硝煙的戰爭。
李易銘夾在中間,頭痛不已。他既要警惕路途中的危險,又要想方設法調解兩個女人的矛盾,這讓他感到身心俱疲。他不止一次懷念起高崔克和菲利克斯在身邊的日子,至少那個時候,他不需要麵對如此複雜的情感糾葛。
“快到了。”李易銘勒住馬頭,指著遠方地平線上出現的一抹熟悉的輪廓,“前麵就是米拉格連諾的外牆了。”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釋然。終於要結束這段漫長而尷尬的旅程了。他對米拉格連諾有著特殊的感情,這裡是他逃離哈爾·岡西,第一次感受到“正常”人類社會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先驅侍酒”夢想開始的地方。
娜莉斯卡和尤莉卡聞言,也都暫時收起了彼此間的敵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記憶中,米拉格連諾是一座充滿活力的城市,高聳的城牆,繁忙的港口,街道上永遠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琳琅滿目的商品,空氣中彌漫著葡萄酒的醇香和各種香料的氣味。
然而,當他們真正靠近城市時,那份期待卻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卻下來。
城門大開著,這在以商業和防禦著稱的提利爾城市中,本身就是一件極不尋常的事情。更詭異的是,城門口竟然沒有守衛,也沒有排隊等待入城的商旅和行人。隻有幾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在門口徘徊,警惕地看著他們這些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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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上,原本應該飄揚的米拉格連諾公爵家族的旗幟,此刻也歪歪斜斜地掛著,甚至有幾處破損,在蕭瑟的秋風中無力地擺動。
“這……這是怎麼回事?”娜莉斯卡秀眉緊蹙,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不祥氣息。
尤莉卡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她那雙碧綠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低聲道:“情況不對勁。”
李易銘的心沉了下去。他記憶中的米拉格連諾,絕不是這個樣子。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沉聲道:“小心戒備,我們進去看看。”
三人催馬緩緩進入城門。
迎接他們的,不是記憶中熟悉的喧囂和繁華,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寬闊的石板街道上空無一人,兩旁的店鋪門窗緊閉,有些甚至用木板胡亂釘死。曾經擺滿鮮花和水果的陽台,此刻也變得光禿禿的,隻有枯萎的藤蔓在風中搖曳。地麵上散落著一些垃圾和破碎的雜物,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清理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那是一種混雜著腐爛、汙穢和某種難以名狀的腥臊氣息,令人作嘔。
“這裡……發生過什麼?”尤莉卡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下意識地靠近了李易銘一些。眼前的景象,讓她想起了赫吉格被毀滅後的慘狀。
娜莉斯卡也麵色鐵青,她緊了緊手中的韁繩,低聲道:“瘟疫?還是……戰爭?”
李易銘沒有回答,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扇緊閉的門窗,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答案。他曾經熟悉的城市,變得如此陌生和恐怖,這讓他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寒意。
他們沿著主乾道緩緩前行,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發出的“嗒嗒”聲,在這死寂的城市中顯得異常清晰和刺耳。偶爾有幾隻烏鴉從屋頂飛過,發出沙啞的叫聲,更增添了幾分蕭索和不祥。
“我們去‘先驅侍酒’看看。”李易銘突然開口道。那是他曾經工作過的酒館,也是他計劃中新酒吧的選址參考。如果說城裡還有什麼地方能讓他找到一絲熟悉感,或許就是那裡了。
然而,當他們來到記憶中“先驅侍酒”所在的那條熱鬨街區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徹底絕望了。
曾經燈火通明、賓客盈門的酒館,此刻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大門被人用暴力撞開,裡麵的桌椅板凳被砸得稀爛,吧台也被掀翻在地,酒桶破裂,殘餘的酒液混合著塵土和汙物,散發出刺鼻的酸臭味。牆壁上,還殘留著一些烏黑的、似乎是血跡的痕跡。
“天啊……”娜莉斯卡失聲低呼,她無法想象,那個在李易銘口中充滿活力和故事的地方,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尤莉卡的臉色蒼白如紙,她緊緊抓著李易銘的胳膊,身體微微發抖。這股熟悉的惡臭,這滿目的瘡痍,讓她再次回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李易銘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他緩緩走入廢墟,腳下踩著破碎的瓦礫和玻璃。這裡曾經是他夢想開始的地方,是他暫時忘卻黑暗精靈身份,以一個普通調酒師身份生活的避風港。而現在,一切都毀了。
他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塊燒焦的木牌,上麵依稀還能辨認出“先驅侍酒”的字樣。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傷湧上心頭。
“到底是誰乾的?”娜莉斯卡的聲音中充滿了怒火,“是強盜?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聲響從廢墟的角落傳來。
李易銘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聲源處。尤莉卡和娜莉斯卡也立刻警覺起來,各自拔出了武器。
“誰在那裡?出來!”李易銘厲聲喝道。
角落的陰影中,一個瘦小的身影瑟縮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顫抖地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小男孩,看起來大約七八歲的樣子。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肮臟的布娃娃,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絕望,警惕地看著他們三人。
“彆……彆殺我……”小男孩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