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文魔都,如今隻剩下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曾經那些扭曲、高聳、充滿了邪惡工程學奇跡的建築,此刻大多已經坍塌,斷壁殘垣如同巨獸的骸骨,散落在被鮮血和次元石粉末染成詭異紫黑色的土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焦臭味、鼠人特有的騷臭味,以及次元石那微弱卻持續刺激著神經的刺鼻氣味。
無數的火把在廢墟間搖曳,如同鬼火般映照著幸存士兵們疲憊而麻木的臉龐。他們沉默地清理著戰場,將同伴的屍體從鼠人的屍堆中艱難地拖出來,用簡陋的裹屍布包裹好,堆放在指定的區域。鼠人的屍體則被粗暴地扔進巨大的坑洞,準備澆上火油焚燒,以防瘟疫蔓延。
戰爭的喧囂已經退去,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以及壓抑在每個人心頭的沉重。
李易銘站在一座被削去了一半的塔樓殘骸頂端,寒風吹拂著他破損的皮甲和沾滿血汙的黑色發絲。他的目光掃過下方如同煉獄般的景象,眼神深邃而複雜。那兩支讓他名震提利爾,也親手終結了伊克特·利爪性命的雙弩——“鷹隼”與“遊蛇”,此刻安靜地背在身後,仿佛也因過度使用而陷入了沉睡。
他沒有立刻下令休整,也沒有急於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去處理一件比清剿殘敵、分配戰利品更加棘手,也更加重要的事情。
尤莉卡·瑪格多娃和娜莉斯卡·萊薩,分彆指揮著各自的部隊,在廢墟的不同區域執行著清剿和警戒任務。她們同樣是渾身浴血,眉宇間充滿了難以掩飾的疲憊。但與普通士兵不同的是,她們的眼神中,除了疲憊,還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與不安。
她們知道,李易銘一定會找她們。
那個賭約,雖然因為伊克特·利爪的意外死亡而失去了最初的意義,但它所引發的連鎖反應,以及它所暴露出的深層問題,卻不可能就此煙消雲散。
終於,當最後一批有組織的鼠人抵抗被剿滅,當斯卡文魔都的主要區域基本被肅清,李易銘通過親衛,將尤莉卡和娜莉斯卡召到了他所在的塔樓殘骸下。
地點選得很微妙。這裡相對偏僻,可以避開大部分士兵的耳目。塔樓的殘骸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空間,昏暗的火光在斷壁間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如同她們此刻複雜難明的心情。
尤莉卡和娜莉斯卡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她們默默地跟著親衛,踏著碎石和瓦礫,走進了這片臨時的“會談場所”。
李易銘已經從塔樓上下來,背對著她們,凝視著一處被次元閃電轟擊後留下的、仍在微微散發著綠色熒光的巨大彈坑。他的背影在火光下顯得有些蕭索,也有些……陌生。
“你們來了。”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但正是這種平靜,讓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緊了。
“易銘……”娜莉斯卡率先開口,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
李易銘緩緩轉過身。
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那張曾經在她們眼中充滿了堅毅、智慧甚至偶爾帶著一絲戲謔的臉龐,此刻卻覆蓋著一層她們從未見過的冰冷。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裡的溫和或銳利,而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仿佛在看兩個與他無關的陌生人。
這種眼神,讓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的心同時沉了下去。
“坐吧。”李易銘指了指旁邊兩塊還算平整的石塊。他自己則靠在一截斷裂的石柱上,雙臂環抱在胸前,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尤莉卡和娜莉斯卡依言坐下,動作都有些僵硬。她們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壓得她們有些喘不過氣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隻有遠處士兵們清理戰場的細碎聲響,以及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尤莉卡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夜影”刀柄,指尖冰涼。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被人審視、被人掌控的感覺。她寧願麵對成千上萬的鼠人,也不願麵對此刻李易銘那冰冷的眼神。
娜莉斯卡則挺直了腰杆,雙手按在膝蓋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但她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暴露了內心的緊張。基斯裡夫的黃金騎士,不畏懼任何敵人,但此刻,她卻害怕從李易銘口中聽到那些她不願聽到的話。
良久,李易銘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想,我們應該談談那個‘賭約’。”
來了!
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的心同時一跳。
“一個以戰爭的勝負,以無數士兵的生命,甚至以米拉格連諾的命運為賭注的……‘賭約’。”李易銘的語氣加重了“賭約”兩個字,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
娜莉斯卡的臉頰瞬間漲紅了,她猛地抬起頭,想要辯解什麼,但接觸到李易銘那冰冷而銳利的目光,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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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卡則微微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緒。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刀柄上輕輕摩挲著。
“告訴我,”李易銘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怒意,“是誰給你們的權力,讓你們拿這麼多人的性命,去進行如此荒唐的賭博?!”
他的目光如刀,狠狠地剜在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的臉上。
“李易銘,我……”娜莉斯卡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卻有些乾澀,“我們……我們隻是……”
“隻是什麼?”李易銘冷冷地打斷了她,“隻是想證明誰更有資格站在我身邊?隻是想滿足你們那可笑的虛榮心和占有欲?為此,你們不惜將自己的部隊置於最危險的境地,不惜在戰場上互相拆台,不惜做出那些愚蠢到極點的戰術決策?!”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的心上。
她們無法反駁。
因為李易銘說的,全都是事實。
在那個賭約的驅動下,她們確實做出了許多不理智的行為。尤莉卡為了搶先滲透,不惜帶領斥候小隊孤軍深入,差點被鼠人的巡邏隊包圍。娜莉斯卡為了正麵擊潰敵人,不顧兵力劣勢,數次發動近乎自殺式的衝鋒,導致傷亡慘重。
她們甚至在潛意識裡,都希望對方失敗,希望對方在李易銘麵前出醜。
這種心態,在殘酷的戰場上,是致命的。
“你們知道嗎?”李易銘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如果不是我恰好發現了伊克特·利爪的指揮塔,如果不是我那兩箭僥幸成功……你們,還有你們麾下的士兵,包括我,我們所有人,現在可能都已經變成了這廢墟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斷壁殘垣,掃過那些正在被清理的屍體,聲音中充滿了後怕和憤怒。
“那個時候,你們所謂的‘正妻’之位,還有任何意義嗎?你們所謂的‘榮耀’,能讓死去的士兵複活嗎?能讓米拉格連諾免於毀滅嗎?”
尤莉卡猛地抬起頭,黑曜石般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痛苦和掙紮。她想起了自己衝向伊克特·利爪的動力盔甲時,那股近乎瘋狂的念頭——隻要殺了他,就能贏得一切!她甚至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後果,沒有考慮過如果李易銘沒有出現,她會麵臨怎樣的結局。
現在想來,那簡直是愚不可及!
“我……”尤莉卡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脆弱,“我承認,那個賭約……很愚蠢。我們……被衝昏了頭腦。”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認自己的錯誤。尤其是在娜莉斯卡麵前。
娜莉斯卡也低下了頭,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她想起了那些在衝鋒中倒下的士兵,他們臨死前那不甘而信任的眼神,如同烙鐵般灼燒著她的良心。她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賭約,辜負了他們的信任,將他們帶入了死亡的深淵。
“對不起……”娜莉斯卡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充滿了深深的自責,“是我……是我太魯莽了。我沒有資格……指揮他們……”
她的眼圈紅了,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基斯裡夫黃金騎士,此刻卻因為內心的愧疚而險些落淚。
李易銘看著她們,眼神中的冰冷沒有絲毫減退。
“一句‘愚蠢’,一句‘對不起’,就想了結這一切嗎?”他的聲音依舊冷硬,“如果道歉有用,那還要軍法何用?如果衝動可以成為借口,那還要理智何用?”
尤莉卡和娜莉斯卡都沉默了。她們知道,李易銘的憤怒,是理所當然的。她們的行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無法辯解。
“我一直以為,”李易銘緩緩說道,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失望,“我們是戰友,是可以將後背托付給對方的夥伴。我們一起經曆了奧斯坦基婭嬤嬤的生死考驗,一起在米拉格連諾的鼠疫中掙紮求存,一起麵對了斯卡文鼠人的瘋狂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