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語之廳內，時間仿佛被暮光姐妹的存在凝固成了琥珀。每一粒在光柱中浮沉的魔法塵埃，都承載著千鈞的重量，壓在李易銘、阿麗莎和哈格林的心頭。空氣中，生命與殺戮的氣息涇渭分明，卻又詭異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無形無影、卻又無處不在的審判之網。
奈絲特拉那充滿悲憫的話語，如同春日暖陽，似乎能融化一切冰霜。但李易銘卻從那溫暖中，感受到了一股比寒冬更刺骨的穿透力。她的目光，並非簡單的同情，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探查，像無數溫柔的、無形的觸須，正試圖鑽入他靈魂的每一個縫隙，去感知他“傷勢”的根源，去丈量他生命之火的餘溫。每一個善意的詞彙，都是一次精準的、不容抗拒的魔法探查。
而另一側，阿洛涵的沉默，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更具壓迫感。她那銀色的眼眸，就是兩柄已經出鞘、閃爍著致命寒芒的利刃，毫不掩飾地在他的“護衛”身上來回切割。阿麗莎緊繃的側臉在她的注視下，仿佛已經凝結了一層薄霜。就連跪倒在地、痛苦不堪的哈格林，也被那目光掃過，讓她本已因環境而痛苦不堪的靈魂，又額外承受了一次冰冷的淩遲。
這是一種完美的、天衣無縫的協同。一個施以溫情，一個施以威壓；一個負責瓦解你的心防，一個負責擊潰你的意誌。她們是這片領域絕對的主宰，是審判者，是棋手，而他們三人，就是被置於棋盤中央，命運懸於一線的棋子。
李易銘知道，輪到他了。
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表演。對手是兩位活生生的半神，舞台是她們親手締造的領域，賭注是他們三人的性命，以及他未來所有的計劃。他必須將那個在傳說中高傲、勇武、卻又在末路中掙紮的森林之王，活生生地呈現在她們麵前。
他深吸一口氣，那充滿生命能量的空氣湧入肺中，卻被他強行轉化為一聲痛苦而壓抑的咳嗽。他靠在阿麗莎身上的重量又加重了幾分，仿佛連站立的力氣都已耗儘。他的頭顱微微抬起，那張由哈格林精心偽裝的、屬於“奧萊恩”的、蒼白而憔悴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屬於王者的、僅存的尊嚴。
“尊敬的……暮光姐妹……”
他的聲音，是刻意壓製過的沙啞，仿佛聲帶在烈火中灼燒過，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滯澀與痛楚。他停頓了一下，劇烈地喘息著，將一個重傷垂死之人說話時的艱難，演繹得淋漓儘致。
“森林的守護者，奈絲特拉……荒野的獵手，阿洛涵……原諒我的失禮。如今的奧萊恩，已不再是那個能在世界樹之巔俯瞰艾索洛倫林海的森林之王，而是一個……失去了家園的……流亡者。”
他說得很慢，每一個詞都經過了精心的選擇，既要符合“奧萊恩”的身份，又要不動聲色地迎合她們的傳說，表達出一種近乎絕望的敬意。
奈絲特拉蔚藍的眼眸中，悲憫之色愈發濃厚。她微微前傾身體，似乎想聽得更清楚一些，那關切的神情，足以讓任何鐵石心腸之人都為之動容。“請說下去，奧萊恩。告訴我們，是誰，膽敢對我們遠方的同胞，犯下如此滔天的罪行？”
李易銘的眼中，適時地燃起了一團混雜著無儘憤怒與刻骨悲痛的火焰。他仿佛被奈絲特拉的話語刺痛了最深的傷口，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
“罪行？不……那不是罪行……”他低吼道，聲音中充滿了自嘲與絕望，“那是……一場卑劣無恥的……屠殺！”
他開始了他的敘述，將自己親手導演的毀滅，巧妙地扭曲成了一曲悲壯的英雄史詩。他的聲音時而高亢，充滿了對敵人的憤恨；時而低沉，充滿了對逝去同胞的哀悼。
“那一天，艾索洛倫的林間，一如既往地寧靜。夏日的陽光透過億萬年的古老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我的子民們，在林間歌唱、狩獵……沒有人能想到，毀滅，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醜陋。”
“他們來自提利爾，從那片被我們精靈視為蠻荒與墮落的土地。他們不是一支軍隊，而是一群……蝗蟲！數之不儘的、卑劣的、肮臟的人類，被貪婪和無知所驅使，在某個邪惡意誌的整合下，形成了一股汙濁的洪流，悍然衝入了我們神聖的森林！”
他巧妙地將敵人定義為“人類”，這是最容易引起其他精靈種族同仇敵愾的靶子。
“他們不懂得敬畏，不懂得自然。他們用粗鄙的鋼鐵砍伐我們神聖的古樹，用肮臟的火焰焚燒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那不是戰爭，那是褻瀆！我能聽見，每一棵樹木倒下時的哀嚎，我能聞到，每一寸土地被戰火灼燒時的焦臭！”
他的表演進入了高潮，情緒飽滿而富有感染力。阿麗莎能感覺到，自己攙扶著的手臂上，傳來了他肌肉因為“憤怒”而產生的劇烈痙攣。她心中暗自欽佩，李易銘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個角色之中。
“我召集了我的永恒守衛，我吹響了狩獵的號角！我的勇士們，艾索洛倫最矯健的獵手，最堅定的守護者，我們與那群入侵者展開了殊死搏鬥！我們在林間穿梭，用利箭刺穿他們醜陋的咽喉，用戰矛洞穿他們貪婪的心臟！我們曾一度將他們逼退，讓他們在恐懼中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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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描述的戰鬥細節，有許多都來自於他與涅羅斯軍團對抗艾索洛倫守軍的真實經曆，隻不過，他將主語和賓語完全調換了過來。這種基於事實的謊言，最具有欺騙性。
“但是……我們低估了他們的卑劣！”他的聲音突然一轉，充滿了無儘的不甘與痛苦，“他們……他們動用了某種我們前所未見的、邪惡的煉金之火！那火焰如同附骨之疽，一旦點燃，便無法熄滅！它吞噬樹木，吞噬河水，甚至吞噬我們精靈的生命能量！世界樹的根須在火焰中痛苦地卷曲，無數無辜的樹精在烈焰中化為灰燼……整個艾索洛倫，變成了一片……火海地獄！”
他說到這裡，仿佛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一晃，幾乎要栽倒在地。阿麗莎連忙用力將他扶住，臉上也適時地流露出悲痛與焦急的神色，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忠心護主的角色。
“王！”她用嘶啞的聲音低呼道。
李易銘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他抬起頭，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王座上的姐妹，那眼神中，充滿了末路英雄的絕望懇求。
“我們戰敗了……我的永恒守衛，為了掩護我，全軍覆沒……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家園、我的子民，被那罪惡的火焰所吞噬……而我，他們的王，卻隻能像一個懦夫一樣……逃離……”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那是哈格林的魔法與他精準控製肌肉的結合，是這場表演的點睛之筆。
“我一路向北，躲避著那些入侵者的追殺。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隻剩下這兩位……我最忠誠的親衛。”他艱難地側頭，看了一眼阿麗莎和跪在地上的哈格林，“是她們，拚死將我帶出了那片死亡之地。”
“我聽過古老的傳說，在納迦羅斯的群山之中，在無儘的黑暗森林深處，存在著一片獨立於世的領域，一片真正屬於精靈的、未被凡人玷汙的淨土。這裡由凱恩與伊莎最寵愛的女兒所守護……這裡……是巫女林。”
他的聲音變得愈發虛弱，仿佛即將油儘燈枯。
“所以……我來了。”
“我並非以艾索洛倫之王的名義，來向你們尋求平等的盟約。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令人心碎的謙卑與落魄，“我隻是一個失去了家園的精靈，一個渴望複仇的戰士，一個……走投無路的同胞……”
“我懇求你們的庇護！奈絲特拉，生命的守護者，請賜予我一片得以喘息的林地！阿洛涵，複仇的化身，請借予我一支能夠洞穿仇人頭顱的利箭！”
“隻要能讓我活下去，讓我有機會……殺回艾索洛倫，讓那些褻瀆者血債血償！我，奧萊恩，以及我幸存的子民，將奉上我們的一切——我們的忠誠，我們的利刃，乃至我們的生命與靈魂！我們將成為你們最鋒利的獵犬，最忠誠的仆從！”
說完這最後一番話，他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頭顱重重地垂下，身體完全癱軟在阿麗莎的懷中，劇烈地喘息著，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整個鏡語之廳，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李易銘那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大廳中回蕩。他的陳詞已經結束，他將一個戰敗王者的悲壯、憤恨、不甘與最後的希望，演繹得淋漓儘致，無可挑剔。
阿麗莎攙扶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微微顫抖，那並非偽裝，而是這場高強度精神博弈帶來的真實消耗。她抬眼望向王座，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奈絲特拉的臉上，悲憫與同情交織，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中，似乎已經泛起了點點淚光。她好像完全被這個悲傷的故事所打動了。
而阿洛涵，她那如同雕像般冰冷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是她那銀色的眼眸，似乎比剛才更亮了，仿佛有某種奇異的光芒，正在她眼底深處緩緩燃燒。
兩位女神對視了一眼。
那一眼，仿佛跨越了萬古時空，包含了凡人無法理解的信息。
李易銘的命運，就在這無聲的對視之中，即將被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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