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奈絲特拉沉浸在宏大悲鳴中的體驗截然不同,對於阿洛涵而言,鏡語之廳內發生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饒有趣味的、水平還算不錯的默劇。
她的感知方式,並非奈絲特拉那種與萬物共情的、彌散式的網絡。阿洛涵的感知,是一柄手術刀,是一支蓄勢待發的利箭。她從不感受“麵”,她隻解剖“點”。她不會為森林的哭泣而分神,她的目光,永遠聚焦在那個自以為是的、正在舞台中央表演的獵物身上。
當李易銘開始他那悲壯的陳詞時,阿洛涵甚至沒有去費心分辨他話語的真假。語言,對她來說是最廉價、最不可靠的東西。她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靈魂“聞”到的東西。
她的銀色眼眸,像最精準的掃描儀器,將眼前的三個“難民”從內到外解構得一清二楚。
首先是那個跪在地上的女巫。哈格林的偽裝魔法在高階凡人中堪稱頂尖,但在阿洛涵眼中,那層覆蓋在她身上的、模擬著忠誠與痛苦的靈光,就像一件破了無數個洞的、肮臟的鬥篷。鬥篷之下,是一個因為恐懼和仇恨而劇烈扭曲的、漆黑的靈魂。阿洛涵能“聞”到她靈魂中散發出的、如同陳年毒藥般的怨念,那股怨念的目標,直指自己和奈絲特拉。
“一隻被踩斷了腿的毒蜘蛛。”阿洛涵在心中輕蔑地評價道,“妄想著能用殘存的毒牙咬死巨龍。可悲,但……有點意思。”
然後是那個攙扶著“奧萊恩”的女護衛。阿麗莎的存在感比哈格林更加純粹。她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怨念,她的靈魂形態,就是一柄被精心保養、反複淬煉、飲飽了鮮血的黑鐵長劍。紀律、冷酷、高效,為了執行命令可以毫不猶豫地斬斷一切。這是一個完美的殺戮工具。
“一把好劍。”阿洛涵的念頭像是在評價一件武器的質地,“鋒刃銳利,血槽深邃。可惜,握著它的那隻手,此刻正假裝自己連根羽毛都舉不起來。”
最後,她的全部注意力,如同鷹隼鎖定野兔般,牢牢地釘在了李易銘身上。
李易銘的表演,堪稱完美。他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精準地傳達著“虛弱”與“痛苦”的信號。他聲音的每一次嘶啞,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重傷”與“不甘”。
但這一切,在阿洛涵的眼中,都是反向的證明。
她看到的,不是一個瀕死之人如何掙紮求生。她看到的,是一個擁有著恐怖力量的強者,在如何費儘心機地、以極高的控製力,去模仿一個弱者的姿態。
那微微的顫抖,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壓製體內奔騰如江河的力量所產生的反衝。那劇烈的喘息,不是因為肺部受損,而是為了掩蓋他那悠長、深邃、如同巨龍蟄伏般的呼吸節奏。那張蒼白的臉,不是因為失血,而是因為他將全身的能量都收束於靈魂核心,以至於表象呈現出一種能量被抽空的假象。
這偽裝本身,就是一種力量的證明。就像一頭巨獸,小心翼翼地收起利爪,放輕腳步,模仿一隻綿羊走路。這動作本身,比它直接咆哮更能體現出它對自己身體的絕對掌控。
而當阿洛涵的意誌穿透那層偽裝,觸碰到李易銘的靈魂核心時,她那沉寂了數個世紀、因為覺得世間再無對手而感到無聊的獵手之心,猛烈地、不受控製地……搏動了一下。
那是什麼?
那根本不是一朵風中殘燭!
那是一顆被無儘黑暗包裹著的、正在熊熊燃燒的、年輕的恒星!那靈魂的核心,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霸道絕倫的侵略性與吞噬欲。它像一個微縮的黑洞,貪婪地吸收著周圍的一切,無論是光,還是暗。更讓阿洛涵感到興奮的是,她在那靈魂的火焰中,看到了幾種截然不同的、卻又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特質。
有屬於巨龍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視萬物為芻狗的傲慢與威嚴。
有屬於陰影的、那種狡詐如狐、耐心如蛇的致命算計。
還有一種……她從未在任何精靈身上見過的、如同百煉精鋼般的、屬於人類的……堅韌與不屈!
這是一個……何等迷人的、矛盾而又強大的混合體!
就在奈絲特拉被死亡的悲鳴所淹沒時,阿洛涵的腦海中,卻正在以一種完全不同的邏輯,飛速地“複原”著艾索洛倫毀滅的真相。
她不在乎那些樹是怎麼死的,她隻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毀滅一片活著的森林,尤其是一片擁有自我意誌和強大守護者的古老森林,其難度,不亞於向一位次級神隻宣戰。那需要何等周密的計劃,何等冷酷的決心,何等強大的執行力?
他利用了那些愚蠢的人類作為炮灰,用他們的血肉去消耗森林的防禦。聰明。
他動用了某種能克製自然生命的憤怒為武器,以最小的代價,造成了最大範圍的破壞。高效。
他在達成目標後,沒有絲毫的留戀,立刻抽身,並且反向利用自己的“戰績”,編造出一個全新的身份,試圖將最危險的敵人,轉化為自己的庇護所。大膽!無恥!精彩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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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戰爭,這是一件……藝術品。一件用火焰與死亡作為顏料,用一整片森林作為畫布,繪製出的、充滿了毀滅美學的黑暗藝術品!
而眼前這位偽裝者,就是這件藝術品的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