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是凝滯的。
在這片樹屋區域裡，沉默像一層厚重的帷幔，壓得人喘不過氣。自從哈格林將自己的發現告訴阿麗莎之後，一種微妙而緊張的氛圍便開始悄然蔓延。
阿麗莎·黑刃靠在自己房間的窗邊，目光穿過交錯的枝椏，落在不遠處李易銘的住所。那裡的燈火還亮著，透過薄紗般的窗簾，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她知道，李易銘沒有睡。他或許在擦拭他的武器，或許在研究地圖，又或許……隻是在單純地思考。
但思考的內容，卻讓阿麗莎感到一陣陣發自內心的寒意。
作為李易銘從血與火中一同闖出來的夥伴，阿麗莎自認為對他的了解超過任何人。她熟悉他的每一個習慣，能從他最細微的表情中讀出他的意圖。然而，自從進入這片該死的森林，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他變了。
不再是那個時刻保持警惕、將任務目標置於一切之上的冷酷指揮官。他的身上，多了一絲……鬆懈，或者說是沉溺。尤其是在與那對精靈姐妹相處時。
阿麗莎親眼看到過，奈絲特拉是如何像一隻黏人的小獸般跟在李易銘身邊，嘰嘰喳喳地向他介紹森林裡的每一種植物。而李易銘，那個在提利爾連多看一眼敵人都會被認為浪費時間的男人，竟然會耐心地傾聽，甚至偶爾會嘴角上揚，露出一絲她從未見過的、稱得上是“溫柔”的微笑。
還有阿洛涵。那個女人的眼神，赤裸裸得像是在審視一件勢在必得的戰利品。她的每一次挑釁，每一次試探，都充滿了危險的誘惑。而李易銘，非但沒有回避，反而樂在其中地與她周旋，享受著那場精神上的角力。
這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他們的任務是什麼？是刺殺奧萊恩，最好能順便奪取這片森林的控製權，為李易銘在納迦羅斯的布局打開一個缺口。現在，奧萊恩已經死了，死在了阿洛涵親手策劃的狩獵中。按照原計劃，他們應該立刻設法掌控局麵，或者至少是找到安全的撤離路線，將這個重要的情報帶回納迦羅斯。
可他們卻在這裡滯留了下來。李易銘以“奧萊恩”為名，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他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身處何地，忘記了他們是孤軍深入，隨時可能被這片森林吞噬。
阿麗莎的耐心已經耗儘了。她的忠誠讓她保持了多日的沉默，但眼看著李易銘一步步滑向危險的深淵，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大步走向李易銘的住所。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
李易銘正坐在桌前，手中把玩著一枚散發著柔和綠光的葉形吊墜。那是奈絲特拉今天下午送給他的禮物，據說是用生命之樹的葉子製成，有安神靜心的功效。看到阿麗莎闖進來，他隻是微微抬了抬眼，並沒有太大的意外。
“阿麗莎。”他的聲音很平靜。
“指揮官。”阿麗莎的聲音卻冰冷如鐵。她走到桌前，雙手按在桌麵上，身體前傾，一雙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易銘，“我們需要談談。”
李易銘放下了吊墜，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置於腹前，擺出一個從容的姿態。“談什麼？”
“談我們為什麼還在這裡！”阿麗莎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壓抑的怒火，“按照哈格林的最新發現，奧萊恩已經死了，我們的核心任務已經完成。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鞏固戰果，尋找退路，而不是在這裡陪那兩個木精靈女巫玩什麼過家家的遊戲！”
“遊戲？”李易銘的眉毛挑了一下，“你認為這是遊戲？”
“難道不是嗎？”阿麗莎冷笑一聲，伸手指向那枚葉形吊墜，“奈絲特拉的天真與依賴，阿洛涵的欣賞與挑釁……你很享受這一切，對嗎？你享受被她們當做英雄，當做征服者。你快要忘記自己是誰了，李易銘！你不是什麼森林之王，你是黑暗精靈，是提利爾的國王！”
這番話語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兩人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上。
李易銘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他緩緩站起身，身高帶來的壓迫感讓空氣變得更加凝重。“注意你的言辭，阿麗莎。我從未忘記我的身份。”
“是嗎？”阿麗莎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那你告訴我，我們留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和木精靈建立永恒的友誼嗎？彆忘了，他們的手上，同樣沾滿了我們同胞的鮮血！他們對我們的‘友善’，不過是因為你讓她們覺得有趣。這份友善比蛛絲還要脆弱，隨時都可能變成絞死我們的繩索！”
“我自有分寸。”李易銘的聲音變得低沉，“暮光姐妹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這片森林的權力結構，也比我們預想的要複雜。在沒有徹底摸清底細之前，貿然行動才是最愚蠢的。”
“摸清底細？”阿麗莎發出一聲嗤笑，“你是想摸清她們的底細，還是想摸清她們的床榻？彆以為我看不出來，阿洛涵看你的眼神，就像一頭準備享用美餐的野獸！你和她之間的那種危險的吸引力，幾乎要化為實質了！你這是在玩火，李易銘！玩火者必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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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李易銘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吊墜被震得跳了起來。一股強大的氣勢從他身上爆發出來，房間裡的燭火都為之搖曳。他的眼中，閃爍著被冒犯的怒意，“我的決定，輪不到你來質疑！我是國王！我自有打算！”
“國王？”阿麗莎的眼中充滿了失望，甚至有一絲痛苦。“我心愛的那個國王，絕不會被情感和欲望蒙蔽雙眼。他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其拋棄。可你現在在做什麼？你開始享受這個過程，你開始在意她們的看法，你甚至……開始勾引她們！”
“那是在確保我們的偽裝不會暴露。”李易銘冷冷地反駁道。
“是偽裝，還是你已經開始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主人了？”阿麗莎步步緊逼，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真正的奧萊恩已經被阿洛涵擊殺了，你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我們潛藏的危險！你看著我，李易銘，你告訴我，你對那對姐妹，到底是什麼態度？是純粹的利用，還是……你動了彆的心思？”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李易銘內心最深處、也是他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的地方。
他動心了嗎？
他腦海中閃過奈絲特拉那雙純淨如林間清泉的眼眸，閃過她毫無保留的善意，那種感覺，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他又想起了阿洛涵，想起了她那如同火焰般炙熱的目光，想起了與她每一次交鋒時那種棋逢對手的快感。她們一個像水，一個像火，共同構成了一個讓他感到新奇、甚至有些沉迷的漩渦。
他發現自己無法立刻給出一個斬釘截鐵的、純粹功利性的答案。
而他的這一絲猶豫，已經給了阿麗莎所有的答案。
阿麗莎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所有的憤怒和激動都化為了冰冷的失望。她緩緩地直起身，後退了兩步，與他拉開了距離。那是一種心理上的，也是物理上的距離。
“我明白了。”她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和決絕，“看來，你已經做出了你的選擇。”
“阿麗莎，我……”李易銘想解釋什麼，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國王，”阿麗莎打斷了他，重新用上了那個充滿距離感的稱呼，“既然你堅持你的判斷，作為王後，我會服從。但是，請你記住，我的忠誠屬於納迦羅斯，屬於提利爾，也屬於那個曾經對我滿是愛意和欣賞的李易銘。如果有一天，你的決定危害到了這一切，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來糾正它。”
說完，她不再看李易銘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間，將門重重地關上。
房間裡，再次恢複了死寂。李易銘獨自站在桌前，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中五味雜陳。阿麗莎的話，像一盆冰水，將他從這段時間以來那種微妙的、飄飄然的狀態中澆醒。
她說得對。他確實在玩火。他低估了暮光姐妹對他的影響，也高估了自己對局勢的掌控力。
他與阿麗莎之間那份建立在無數次生死考驗之上的信任和愛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這道裂痕或許微小，但在這座危機四伏的巫女林中，任何一道裂痕，都可能成為導致整個計劃徹底崩盤的蟻穴。
他拿起桌上的那枚葉形吊墜，入手溫潤。但此刻，他卻覺得它仿佛一塊烙鐵，燙得他手心發痛。
他與阿麗莎的矛盾，已經徹底浮上了水麵。而在這緊張的對峙之下，一場更大的、由暮光姐妹親手掀起的風暴，正在悄無聲息地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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