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迦羅斯的寒風是永恒的劊子手,它無情地剝離著大地上一切虛假的溫暖與浮華。在這座臨時搭建、卻已初具規模的軍事營地裡,風聲如同敗亡軍團的哀嚎,卷起地上的冰晶與塵土,拍打著無數麵在風中獵獵作響的黑色旗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複雜而刺鼻的氣味——劣質麥酒的酸腐、戰獸的腥臊、金屬武器上保養油的冷冽以及數千名黑暗精靈戰士身上汗水與皮革混合的濃重氣息,這一切共同構成了戰爭的前奏。
李易銘站在營地邊緣的一處高坡上,身後是他的親衛隊和焦急等待的阿麗莎等人。他的目光,卻牢牢地鎖定在不遠處那個佝僂的身影上。距離拉近,現實的衝擊遠比遠觀更為猛烈。他記憶中那個如血色神隻般高傲、美豔、令人戰栗的赫莉本,此刻竟真的成了一個……老巫婆。
這個詞彙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不帶任何嘲諷,隻有一種荒誕而苦澀的真實感。她的皮膚乾癟,如同風乾的羊皮紙,緊緊貼在嶙峋的骨骼上,曾經光滑如玉的臉頰布滿了深刻的皺紋與褐色的老人斑。那雙曾能點燃無數欲望與恐懼的眼眸,如今深陷在眼窩裡,渾濁而黯淡,仿佛兩潭即將乾涸的死水。一頭稀疏的白發被粗糙的布帶束在腦後,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在寒風中無力地顫抖。她身上穿著一件褪色的長袍,邊緣已經磨損得起了毛邊,那上麵曾經用金線繡出的凱恩符文,如今大多已經斷裂、脫落,隻留下些許黯淡的痕跡,像是對一段輝煌過往無聲的憑吊。
她的身旁,隻站著三名同樣老態龍鐘的仆從,他們穿著破舊的鎧甲,眼神麻木,卻依舊固執地護衛在她的左右,仿佛是三尊即將風化的石像。
這幅景象,與李易銘童年記憶中那個在血池中沐浴、肌膚在鮮血的映襯下更顯雪白、每一次呼吸都散發著致命魅力的鮮血女祭司,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那種由極致的美麗與極致的血腥交織而成的神性光環,已經徹底熄滅了,隻剩下一具在時間與厄運雙重碾壓下苟延殘喘的凡人軀殼。
赫莉本也看見了他。她的身體微微一僵,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動,聚焦在李易銘那張年輕、英俊,卻又帶著一絲異域風情的臉上。她的嘴唇又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嘶啞氣音,引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佝僂的身體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晃。
一名老仆趕忙上前扶住她,輕撫著她的後背。
李易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中翻湧的複雜情緒。恐懼早已蕩然無存,童年時那種仰望神隻般的敬畏也煙消雲散。仇恨?似乎也淡了。當你的仇人以一種你從未想象過的淒慘方式出現在你麵前時,複仇的快感便會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對命運無常的感慨。
他揮手示意身後的阿麗莎等人留在原地,獨自一人緩步走了過去。他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踏在凍結的土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為這場跨越了數十年光陰的重逢敲響的鐘聲。
“赫莉本女士。”他開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他沒有用“哈爾·岡西大主祭”這個她早已失去的頭銜。
赫莉本在仆從的攙扶下直起身子,咳嗽平息後,她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易銘,仿佛要從他的臉上辨認出過去的痕跡。“孩子。”她開口了,聲音乾澀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充滿了歲月的磨礪,“你長大了。也……回來了。”
這句稱呼並沒有激起李易銘的怒火。他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是的,我回來了。作為提利爾的國王,巫王馬雷基斯的盟友。”
“提利爾國王……盟友……”赫莉本低聲咀嚼著這幾個詞,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混合著自嘲與譏諷的笑容,“真是諷刺。我當年隨手丟出納迦羅斯的一塊石頭,如今卻成了巫王倚重的棟梁。而我,凱恩曾經最寵愛的女兒,卻成了一隻躲在陰溝裡的老鼠。”
她的目光掃過李易銘身後不遠處那些身影——阿麗莎的英武、暮光姐妹的絕美、哈格林的冷豔,每一個都充滿了生命力與力量。再看看自己身邊這幾個行將就木的老仆,強烈的反差讓她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痛苦。
“看來,你過得很好。”她沙啞地說道。
“活下來了。”李易銘言簡意賅地回答。這四個字,包含了太多的血與火,但他不打算在這裡詳述。
一陣沉默籠罩了兩人。寒風呼嘯而過,將赫莉本的幾縷白發吹到她滿是皺紋的臉上。她抬起一隻微微顫抖的手,將發絲撥開,這個曾經無比優美的動作,此刻卻顯得如此艱難而遲緩。
“跟我來。”她突然說道,然後不顧仆從的勸阻,轉身朝著營地一角一個破舊的小帳篷走去,“有些話,我不希望被風聽了去。”
李易銘沒有猶豫,跟了上去。他知道,這次會麵,這次談話,或許將為他童年時代最大的一段陰影,畫上一個意想不到的句號。
帳篷裡很簡陋,隻有一張鋪著磨損毛皮的行軍床,一張小木桌和兩把椅子。唯一的照明來自一盞散發著昏黃光芒的油燈,燈芯燃燒時發出輕微的“劈啪”聲。空氣中飄蕩著草藥和些許腐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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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莉本艱難地坐下,示意李易銘坐在對麵。她為自己倒了一杯水,那水盛放在一個粗糙的陶杯裡。她喝了一口,似乎潤濕了乾渴的喉嚨,才重新抬眼看向李易銘。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對嗎?”她開門見山地問道,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
“如果你願意說。”李易銘回答。
赫莉本又笑了,這次的笑容裡充滿了無儘的怨毒與悲涼。“願意?我有什麼不願意的?我這一生的榮耀與恥辱,都拜那個女人所賜!那個盤踞在巫王身邊,用毒汁和蜜糖喂養整個納迦羅斯的婊子——莫拉絲!”
提到這個名字,赫莉本枯槁的身體裡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她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迸發出駭人的恨意。
“將你流放之後很多年,我依舊是凱恩的大主祭,是血腥女王,是所有黑暗精靈敬畏的對象。我的美麗,我的力量,都來自於血池。但莫拉絲,她嫉妒我!她嫉妒我在凱恩信徒中的地位,嫉妒我能永葆青春,更嫉妒……馬雷基斯對我的倚重甚至超過了她這個母親!”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陰雲密布的日子。
“她開始在暗中散播謠言,說我借助凱恩的神力,意圖染指巫王的權力。她收買了我身邊的人,歪曲我的命令,製造混亂。但這些都隻是小把戲,真正致命的,是她對血池的褻瀆!”赫莉本的聲音顫抖著,手指緊緊抓住了桌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用色孽的墮落魔法,汙染了為我準備的血池。那一次,當我像往常一樣沉浸其中,期待著凱恩的賜福時,我感受到的卻不是力量的湧入,而是生命的流逝!我的皮膚開始起皺,我的力量開始消散,我的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
她伸出自己那隻如同雞爪般乾枯的手,在油燈的微光下展示給李易銘看。“你看到了嗎?這就是色孽的詛咒!莫拉絲背叛了凱恩,她早已是那個縱欲之神的走狗!她偷走了我的青春,奪走了我的力量,然後用偽造的證據,向巫王指控我疏於職守,導致凱恩神力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