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城的告令，如同一粒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比想象中更為深遠。
三日後，通往王城的各條官道上，出現了人流。
起初隻是三三兩兩，衣衫襤褸，神情麻木。他們是離得最近的幸存者，抱著最後一絲僥幸，踏上了求生之路。漸漸地，人流彙聚，變成了數十、上百人的隊伍。他們扶老攜幼，沉默地前行，像一群被驚擾的冬蟻，本能地朝著那唯一散發著熱源的方向遷徙。
一支由近百人組成的隊伍，正艱難地跋涉在一條荒廢的驛道上。隊伍最前方，是一個斷了左臂的漢子，正是那日在廢墟中得到饅頭的男人。他叫李四，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他將妻兒的骨殖用一塊破布包著，緊緊捆在背上，這是他僅剩的念想。
“李四哥，歇歇吧，娃兒快不行了。”一個婦人抱著一個麵黃肌瘦的孩子，嘴唇乾裂，聲音沙啞。
李四回頭，看著隊伍裡一張張絕望的臉，點了點頭。眾人尋了處背風的土坡，癱坐下來，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此時，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從驛道前方傳來。
李四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將婦孺護在身後。隻見二十多個騎著劣馬、手持各色兵刃的漢子，堵住了他們的去路。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獨眼龍，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目光在人群中那些尚有幾分姿色的婦人身上來回打量。
“瞧瞧，這是從哪兒來的一群肥羊？”獨眼龍怪笑著，用馬鞭指了指李四等人，“身上值錢的東西，還有糧食，都他娘的給老子交出來！女的，站到左邊去！”
難民們本就慘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死灰。他們從妖獸的爪牙下逃生，沒想到卻要死在同族人的刀下。
李四往前站了一步，聲音嘶啞：“各位好漢，我們都是逃難的百姓，身上實在沒什麼東西……”
“少廢話！”獨眼龍身旁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罵道，“我們是黑風寨的，奉了王家老爺的令，在此‘收取’過路費！王家知道嗎？安南郡的王家！識相的，就乖乖配合，不然，讓你們嘗嘗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家。
李四的心徹底涼了。那是安南郡一手遮天的大族，家中有修士坐鎮，田產萬頃。他沒想到，大炎朝廷不管他們，連這些世家大族也要在他們身上再踩上一腳。
“跟他們拚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幾個尚有血性的漢子抄起身邊的木棍石塊，紅著眼衝了上去。
“不自量力。”獨眼龍不屑地冷哼一聲。
他身後的山匪們獰笑著迎上，手中鋼刀翻飛。噗嗤幾聲，那幾個反抗的漢子便倒在了血泊中。
絕望的氣氛，如同烏雲，籠罩在所有人頭頂。
就在獨眼龍準備縱馬享受劫掠的快感時，一陣整齊劃一，卻又沉重如山的腳步聲，從驛道的另一頭，不疾不徐地傳來。
咚。咚。咚。
那聲音不大，卻像戰鼓，精準地敲在每個人的心口。
獨眼龍勒住馬，不耐煩地回頭望去。
他看見了一支軍隊。
一支讓他永生難忘的軍隊。
大約三百人，排著整齊的方陣，沉默地走來。他們身披統一的玄色重甲，頭戴鐵盔，隻露出一雙雙冰冷無情的眼睛。他們手中的長戈與盾牌，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著森然的寒光。每一步踏出，距離、節奏，都分毫不差，仿佛他們不是三百個活人，而是一尊由鋼鐵鑄就的移動堡壘。
為首的一員將領，騎著一匹黑馬，同樣是全身重鎧，臉上罩著一張毫無表情的鐵麵。他沒有看獨眼龍，甚至沒有看這群難民，隻是靜靜地，看著前方。
“哪來的官兵？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管我們黑風寨的事？”尖嘴猴腮的漢子色厲內荏地喊道，“我們可是王……”
他的話沒能說完。
騎在馬上的將領，隻是輕輕抬了一下右手。
他身後的方陣，瞬間發生了變化。最前排的士兵，齊刷刷地舉起了手中的大盾，重重往地上一頓，發出一聲巨響。盾牌與盾牌之間，嚴絲合縫。第二排的士兵，則從盾牌的縫隙中，伸出了雪亮的長戈。
整個過程，沒有一道命令，沒有一聲呐喊，隻有甲葉碰撞與兵器摩擦的金屬聲，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一個冰冷的字，從那鐵麵將軍的口中吐出。
“殺。”
陷陣營，動了。
他們沒有衝鋒，隻是保持著原本的步速，像一堵移動的鋼鐵之牆，緩緩向前碾壓。
獨眼龍一夥山匪，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他們平素欺負的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此刻麵對這股迎麵而來的死亡氣息，腿肚子已經開始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