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適時地提起茶壺,為陳長文續上茶湯,動作輕柔,恰到好處地緩解了短暫的劍拔弩張。她溫婉的聲音響起:“長文公憂國之心,昭然可鑒。然郭祭酒之言,亦非無的放矢。妾身淺見,古之聖王,未嘗不重‘工’。《考工記》有雲:‘知者創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謂之工。百工之事,皆聖人之作也。’可見工之大道,亦是王道一端。‘匠戶考績’,或可視為激勵其‘述之守之’更精更巧,以助‘聖人之作’光大,未嘗不是穩固根基之術?關鍵在於……”她微微一頓,目光清澈地迎向陳長文,“如何界定此‘卓著功績’,又如何確保此‘擢升之途’,確為國之大利,而非濫竽充數、動搖根本之途?此規製之嚴謹,須慎之又慎,方為萬全之策。”
她巧妙地避開了對“階層僭越”這一核心矛盾的正麵衝擊,而是將話題引向了“規製”和“界定”的技術層麵,並引經據典,將“工”巧妙地納入了“聖人之作”的框架內。既緩和了陳長文等人的激烈情緒,又為曹操新政中的“技術官僚”路線撕開了一道口子,留下了緩衝和操作的餘地。
荀彧深深看了蔡琰一眼,他素知這位才女胸中丘壑,今日一番話,柔中帶剛,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巔。他放下茶盞,緩緩道:“昭姬之言,頗有見地。‘匠戶考績’,非是廢禮樂,毀名器。乃因應時勢,甄選奇才,使其技藝精益求精,以強軍國。至於擢升之階、蔭子之製,確需反複研磨,定下嚴規鐵律,務求公正無弊,德才相配,不使良莠混雜。此事,當由文若會同尚書台、工曹、吏曹詳議細則,再呈司空定奪。”他直接定調,將“是否推行”變成了“如何推行”,並將具體操作攬入自己主導的流程中。
陳長文臉色依舊難看,但荀彧既已發話,蔡琰又給了台階,郭嘉的質問更讓他難以反駁,隻得冷哼一聲,端起茶盞,不再言語,算是默認了荀彧的處置。軒內的氣氛依舊凝滯,但那股針鋒相對的殺氣,總算被暫時按下。
清談散後,亭榭內隻剩下蔡琰和荀彧二人。淡淡的暮色透過窗欞,給器物染上一層朦朧的金邊。
“昭姬今日,四兩撥千斤。”荀彧望著洛水上掠過的飛鳥,聲音聽不出喜怒。
蔡琰輕輕整理著案幾上的茶具,平靜回應:“非是撥千斤,隻是不願見大廈將傾於內耗。文若公心中明鏡,比妾身高懸萬倍。這‘匠戶考績’,不過是司空‘祛魅’之始。他欲以實證之功,破千年虛名之障。然這‘破’字之後,是立起新天?還是引來更深的深淵?無人能料。妾身隻憂心,新火燎原時,舊柴尚未燃儘,火星已隨風飄向四方,引燃了……不可名狀之物。”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罕見的憂懼。
荀彧沉默良久,目光投向案幾一角。那裡靜靜放著一方素色錦帕,帕角以極細的銀線繡著一枚小巧的星鬥圖案,星鬥旁邊,用幾乎看不見的針腳繡著一個微小的“蟬”字。這是貂蟬情報網傳遞核心信息的信物,今日晨間,由一條隱秘渠道送達蔡琰之手。蔡琰在清談前,已悄然將錦帕內容告知了荀彧。
錦帕上並無文字,唯有用秘製藥水繪出的幾道看似隨意的、交錯的墨線,形似海浪。但在情報代碼中,這代表著“深海異動,存疑”。貂蟬那敏銳到近乎玄學的直覺,再次發出了預警——江東的艦隊,在滔天的巨浪之外,恐怕還發現了更令人不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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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的目光從錦帕移向窗外漸沉的暮色,洛水的粼粼波光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中,仿佛有超乎海圖與星相的陰影正在天邊凝聚。是異邦的強敵?還是某種……更令人心悸的存在?江東的艦隊尚在歸途,而這錦帕上的墨痕,卻已如冰冷的觸手,悄然探入了中原的心臟。
三、建業觀海:沙盤前的姐妹
建業,吳侯府邸深處,臨江的“觀海閣”頂層。
巨大的紫檀木沙盤占據了閣樓中心,精細地模擬著從長江口直至南洋群島、婆羅洲甚至更西的模糊輪廓的海岸線與主要島嶼。沙盤上,藍色錦緞象征海洋,插著赤紅色小旗代表江東艦隊已建立或計劃建立的補給點與貿易據點。幾艘精巧的木質戰艦模型,點綴著象征蒸汽明輪的微小木輪,正沿著一條用金粉標識的航線,從番禺一路延伸向代表印度次大陸西海岸的某個點。
然而此刻,閣內氣氛卻與這雄心勃勃的沙盤格格不入,反而充斥著一股撲麵而來的血腥與焦灼。
孫權孫陽)臉色鐵青,年輕的臉上因憤怒而肌肉緊繃,雙手叉腰站在沙盤一側,胸膛劇烈起伏。他麵前的地板上,散落著幾份剛被摔下的、邊緣染著暗褐汙漬的絹帛急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和一種……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屠村!是屠村!”孫權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指著沙盤上一處標記為“呂宋東南部無名島鏈”的插旗點,“整整三個村寨!婦孺不留!就因為他們拒絕交出供奉的糧食和青壯勞力去挖礦?!這就是你們‘懷柔羈縻’之策的結果?!”他淩厲的目光掃過肅立兩旁、大氣不敢出的幕僚文官們,最終落在站在沙盤對麵的兩位女子身上——大喬李雯)和小喬韓雪)。
大喬李雯)一身湖藍色深衣,氣質溫婉依舊,但此刻秀麗的眉宇間也凝結著一層寒霜。她手中緊握著一份同樣染著汙漬的副本急報,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報告上以近乎冷酷的簡練文風記述了事件經過:一支隸屬於江東海商行會、負責在“新辟地”拓殖的護衛隊頭目,因不滿島上土著部落未足額繳納其單方麵規定的“保護糧”與“勞力征調”,竟悍然下令,以火槍和刀矛,在一日之內摧毀了三個拒絕屈服的沿海漁村。報告附帶了一份由隨軍書記官據說是位頗有良知的老儒生)記錄、並附有幾名幸存土著血手印的控訴書,字字泣血。
小喬韓雪)站在姐姐身旁,一改平日的活潑跳脫,小臉繃得緊緊的。她沒有看急報,而是死死盯著沙盤上那片事發區域,眼神銳利得仿佛要穿透那藍色的錦緞。她手中無意識地撚著一枚代表土著部落的、用某種深色硬木雕刻的小小圖騰——一隻造型奇特的、展翅欲飛的海鳥。這是她委托艦隊博物學者從南洋帶回的禮物之一。
“主公息怒。”一位資深的文官硬著頭皮上前一步,試圖辯解,“此乃個彆武弁驕橫,不遵號令,貪功冒進所致!已令軍法司嚴查,必嚴懲首惡,以儆效尤!至於土人……野性難馴,不服王化,偶有衝突,亦在……”
“偶有衝突?!”孫權猛地轉頭,目光如電般刺向那文官,生生將其後半截話噎了回去。“不服王化?好一個‘不服王化’!我們闖進他們的家園,奪走他們的土地、食物和勞力,還在他們祖先的埋骨地上豎起我們的旗幟!他們拿起長矛反抗,就是‘野性難馴’?!”他指著沙盤上那小小的海鳥圖騰,“我問你,若有人這般闖入你吳郡祖宅,奪你田產,擄你妻兒,你當如何?!是引頸就戮,還是拚死一搏?!”
閣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那文官臉色煞白,冷汗涔涔,再不敢出一言。
“屠戮婦孺,天理不容!”孫權的怒火並未平息,反而因這虛偽的辯解更熾,“此等暴行,與禽獸何異!傳令!涉事護衛隊所有頭目,無論是否親自動手,皆以戕害平民罪論處,斬!餘者連坐,重責!即刻執行!另,以江東都督府之名,遣使攜重金撫恤幸存土人!告知諸部,此後凡我江東所屬,再有此類惡行,無論何人,立斬不赦!土地、礦藏之利,當以公平貿易、雇傭勞役換取!”
冷酷的殺伐決斷之令讓閣內眾人心中一凜。孫權身上那份屬於現代靈魂的運動員的爽朗陽光,此刻被梟雄的淩厲鐵血所取代。他知道,在蠻荒的殖民前沿,唯有最酷烈的鐵血手段,才能最迅速地遏製這股必將毀滅一切的貪婪邪火!寬恕?那是對更多無辜者生命的背叛!
命令被迅速記錄傳達下去。閣內重新恢複了壓抑的沉默,隻剩下孫權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這時,大喬李雯)向前一步,聲音清冷而清晰地響起:“主公雷霆手段,震懾宵小,實為必要。然妾以為,此禍根非僅在一隅。根源在於‘新辟地’拓殖之策,過於粗放,權責不明,監管鬆弛,唯利是圖之風日熾。”她走到沙盤前,手指劃過那片群島區域,“海商行會、拓墾團、礦冶營乃至護航水師,各方勢力盤踞,皆以主公之名行事,實則各自為政,法令不行。中央鞭長莫及,地方豪強與貪婪武弁便趁機魚肉土人,中飽私囊。今日屠戮三村,若不能根除其因,明日必有十村、百村遭殃!更恐激起燎原之怒,令我等千辛萬苦建立之據點,儘數化為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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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分析,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那血腥報告之下,更深層的製度性潰爛。
孫權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向大喬:“嫂嫂有何良策?”
大喬的目光在沙盤上巡弋,思維高速運轉,現代新聞調查中對權力尋租和監管失控的洞見,與她對江東內部派係的理解快速融合:“妾身淺見,當在‘新辟地’施行‘軍、政、財、監’四權分立,強乾弱枝!”
“其一,仿效秦製,設‘海西都護府’暫名),統轄所有海外新辟之地!由主公差遣心腹重臣任‘都護’,授予全權,專司海外拓殖、安撫土人、征收賦稅、維持治安。都護直屬主公,不受地方掣肘!”
“其二,都護之下,分設‘軍鎮’駐防)與‘民政’管理土人、貿易、墾殖)兩大序列,職權清晰,互不統屬,互相製衡!”
“其三,財權獨立!所有海外礦藏、貿易關稅收入,皆入‘海西府庫’,由都護府按律支取,定期向建業戶曹報備賬目,接受核查!嚴禁地方勢力私設關卡、截留稅款!”
“其四,設立‘監海使’!由主公直派清正剛直、不畏權貴之文臣擔任,賦予巡察、奏劾、直達天聽之權!專司監察海外官吏、駐軍有無貪暴不法、欺淩土人、苛虐商旅之舉!遇緊急情勢,可持節先斬後奏!”
大喬李雯)的方案條理分明,層層遞進,將現代政治中的分權製衡、財政獨立與獨立監察思想,巧妙地嵌入了這個時空的殖民管理體係框架。閣內諸人,包括孫權,都不禁聽得目光微亮。
“好!好一個‘四權分立,強乾弱枝’!”孫權撫掌讚歎,眼中怒氣稍減,燃起了新的光,“嫂嫂此策,正中要害!就依此辦理!孤即命子布張昭)會同戶曹、法曹,三日內擬出‘海西都護府’章程細則!另,即刻選派得力乾員,充任首批‘監海使’,持節赴任!”
他轉向一直沉默觀察、眼中閃爍著思索光芒的小喬韓雪):“霜兒,你精通地理博物,這‘新辟地’土人分布、物產礦藏、風土人情,如何能儘快收攏於都護府之手?免得下麵那些蠹蟲為了私利,連土人村寨在何處、有多少人都要胡亂稟報!”
小喬韓雪)眼睛一亮,這正是她擅長的領域!她幾步走到沙盤前,拿起那枚海鳥圖騰,清脆的聲音帶著理科生特有的條理:“主公,此事需建‘三庫’!”
“其一,建‘土部圖籍庫’!派遣通曉土著語言之文吏或可信賴之歸化土人頭領,遍訪群島部落,詳錄其名稱、位置、人口、酋長、主要生計、有無礦藏、特有物產、年成豐歉、水源優劣……繪製精細村落圖!一式三份,一份存都護府,一份存監海使處,一份報建業!此為根基!”
“其二,建‘風物博物庫’!凡新辟之地之特有草木、鳥獸、蟲魚、礦石乃至奇病異症,皆由隨軍學者、博物官詳加采集、繪圖、記錄特性與用途!尤其關注土人常用之草藥、糧種、漁獵之法!此庫不僅關乎治民,更關乎日後商路大利與……民生根基!”她想到了甄宓姐姐信中提及的疫病隱憂。
“其三,建‘海疆水文庫’!詳儘記錄航路暗礁、洋流季風、潮汐規律、風暴頻發之期與地域!完善海圖標注!此庫關乎艦隊安危與航運通達!”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天真的執著:“有此三庫在手,都護府治理新土,方能有的放矢,不為下吏所欺!我江東開拓之基,方能穩固!而且……”她的聲音忽然壓低,帶著一絲神秘和震撼,“據艦隊最新傳回的零星消息,他們在西南方極深的海域邊緣,似乎觀測到……某種體型遠超鯨魚、形如巨島的未知海獸蹤影!雖隻驚鴻一瞥,其脊背浮出水麵,猶如連綿礁石,噴吐水汽如雲!若能詳加記錄其出沒規律,或可避免船隊遭逢不測!”
“巨島般的海獸?!”孫權和大喬都吃了一驚。沙盤上的藍色錦緞,瞬間變得更加深邃莫測。
就在這時,閣樓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身穿內侍服飾的年輕宦官氣喘籲籲地跑上來,雙手呈上一份密封的銅管:“主公!八百裡加急!自…自番禺港轉來!‘伏波號’信鴿傳書!標記……‘赤金’!”
“赤金?!”孫權瞳孔驟然收縮!這是代表最高級彆緊急軍情的密級標記!他一把抓過銅管,手指有些顫抖地擰開密封的蠟印,從中抽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特製絲絹。大喬和小喬也緊張地圍了過來。
絲絹上,是魯肅親筆書寫的蠅頭小楷,字跡依舊剛勁,卻隱隱透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
“艦隊遭赤道風暴重創,偏離航道。按貂蟬校尉異感指引,於未知海域覓得巨島暫泊。島上土人驍勇,船首驚鴻一箭險射主桅,武力威懾後暫未接戰。然…於此島腹地,發現異族船骸!形製詭譎,非華非夷!船體有灼痕,遺有奇異雕紋器物碎片若乾,紋路妖異,似曾相識附簡圖於後)。更於骸骨旁,發現數具異族屍骸,著奇裝,膚白多髯,盔甲形製前所未見!疑為更西之域來者。其致命傷…非刀矛,非銃炮,創口焦黑如雷殛,邊緣金屬熔融!已命陸遜嚴密封存遺物屍骸。此地恐非善地!艦隊補給告急,亟需指引!另…島上有怪病流言,土人謂之‘天神之怒’,染者高熱黑斑,數日斃命!望速遣醫官並增援!魯肅頓首。”
在絲絹的右下角,用極細的朱砂線條勾勒著一個殘缺的圖案:扭曲盤旋的蛇形軀體,纏繞著一枚如同豎立巨眼的詭異符號,那眼睛的瞳孔,竟是無數細密的、仿佛在旋轉的尖銳三角!
孫權、大喬、小喬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圖案上,一股冰冷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攥緊了他們的心臟!這絕非已知世界的任何文明符號!
“灼痕…雷殛般的致命傷…天神之怒的怪病…”小喬韓雪)看著那焦黑熔融的創口描述,聯想到自己所知的生物和化學知識,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爬上背脊。那絕非自然雷電!
大喬李雯)則盯著那妖異的豎眼蛇紋,職業的敏感讓她瞬間聯想到了貂蟬情報中那“深海異動”的模糊線條。難道……這詭秘的船骸,這恐怖的傷痕,這詭異的疫病流言,便是那“異動”的實體?
孫權猛地抬頭,透過觀海閣巨大的窗戶,望向西方那一片被夕陽染成血紅的天空。歸帆何在?那艘承載著江東雄心、也帶回恐怖陰影的“伏波號”,此刻是否正被那豎立的巨眼,在無垠的深藍之上,無聲地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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