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
他猛地旋身,目光如兩道劃破長夜的閃電,掃過全場每一張屏息仰望的臉龐,最終定格在高台正中央那幅用金線繡成、象征大漢江山的巨大疆域圖上。一字一句,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蕩起滔天巨浪:
——天下歸心!
轟!
最後四字,如同九霄驚雷,又似黃鐘大呂,在銅雀台上轟然炸響!震得整座樓台都仿佛為之一顫!“周公吐哺”,是聖賢謙遜求賢的姿態;而“天下歸心”,卻是赤裸裸的、不容辯駁的帝王野望!這已遠超一個漢室臣子、一個誌在匡扶的司空所能言說的界限!空氣在那一刻徹底凝固了,時間仿佛停滯。夏侯惇、曹仁等武將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血直衝天靈蓋,激動得臉色潮紅,虯髯怒張,若非場合莊重,幾乎要擂胸頓足,狂吼出聲!程昱、賈詡眼中精光爆射,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嘴角勾起的是深不可測、洞悉一切的笑意。郭嘉猛地仰頭灌下一樽烈酒,蒼白的臉上瞬間泛起病態的紅潮,望向曹操背影的目光,充滿了近乎狂熱的崇拜與臣服!許褚蒲扇般的大手更是死死按住了腰間環首刀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如同守護著即將誕生、攪動風雲的真龍!
唯有荀彧!
在“天下歸心”四字如同冰錐刺入耳膜的刹那,他如遭五雷轟頂!手中緊握的金樽再也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當啷”一聲清脆的裂響,跌落在麵前光潔的食案上!琥珀色的瓊漿四濺飛射,瞬間浸濕了他潔淨素雅的寬大衣袖。他整個人僵在原地,臉色在燭火下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變得如同窗外未化的積雪般慘白!那雙溫潤如玉、始終閃爍著智慧與堅定信念的眼眸中,那因詩篇前半段而燃起的激賞光火,如同被最凜冽的寒風呼嘯著吹滅,隻剩下無儘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冰冷刺骨、深不見底的恐懼與絕望!
“主…主公…”荀彧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嘴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想問,想反駁,想祈求一個解釋,一個“歸心”於漢室劉姓江山的注解。然而,當他抬起頭,目光觸及那昂然立於高台之上、背對蒼茫大地、目光灼灼如日月經天般的背影時,所有的話都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扼住了喉嚨,死死堵在了胸口。那背影散發出的,不再是砥柱中流、匡扶社稷的臣子之氣,而是…吞吐山河、俯瞰八荒的帝王之姿!這與他畢生堅守的“尊天子以令不臣”、恢複漢室綱常的理想,產生了根本性的、不可調和的、如同天塹鴻溝般的撕裂!
曹操吟罷,胸中塊壘儘消,隻覺豪氣乾雲,意氣風發!他滿意地環視著席下眾人各異的反應——武將的狂熱,謀士的了然,智者的崇拜,這都在他意料之中,更添其胸中豪情。他的目光掠過荀彧時,看到了他那失手跌落的酒杯、濺濕的袍袖和蒼白的臉色。曹操心念微動,隻當是這位摯友、這位他倚為肱骨的“吾之子房”一時心潮澎湃,激動失態,雖覺有些異樣,但此刻誌得意滿,並未深究。他朗聲大笑,笑聲爽朗豪邁,試圖衝淡那瞬間的沉重:“哈哈!酒酣耳熱,一時興起,信口胡謅罷了!諸公莫怪!來!諸位!滿飲此杯!”
“賀主公!天下歸心!”席間眾人如夢初醒,齊聲應和,聲浪如狂潮般席卷而上,幾乎要掀翻銅雀台那高聳的穹頂!酒杯碰撞之聲不絕於耳,氣氛重新被點燃,甚至比之前更加狂熱。
盛宴在一種微妙而更加亢奮的氛圍中繼續。曹操興致高昂,借著酒意詩情,又即興揮毫,賦就《薤露行》、《蒿裡行》。前者以“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起興,悲憫黎民蒼生如同被隨意踐踏的韭菜;後者則追憶“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的創業艱難,感懷“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的亂世慘狀。皆是慷慨悲歌,沉鬱頓挫,再次贏得滿堂喝彩,將宴會推向另一個高潮。
而蔡琰,始終端坐於角落,如同喧囂中一朵靜默的幽蘭。她神情專注,筆走龍蛇,優雅而高效地記錄著曹操即興吟誦的三篇華章。她不僅一字不差地記下了這三篇必將傳世的詩賦,更在那承載著“天下歸心”宏願的《短歌行》素絹上,在“天下歸心”四字那蒼勁筆鋒的轉折頓挫之處,用極其隱晦的、如同蛛絲般細微的拉丁文法變體標記,嵌入了完整的加密信息:“【坐標:夷州南岸資源清單:稻種、硫磺、黑曜石請求:工坊圖紙加密層級:璿璣】”。每一個字符都巧妙地隱藏在墨跡的深淺、筆畫的弧度之中,如同完美的寄生。這卷承載著驚天野望與絕密情報的絲絹,被蔡琰小心翼翼、不著痕跡地卷起,收入特製的紫檀木盒中,靜待送往指定的秘密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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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罷人散,燈火漸闌。荀彧幾乎是第一個告退,他腳步虛浮,身形微微佝僂,那向來挺拔如鬆的背影,在風雪呼嘯的回廊中,顯得格外蕭索、孤寂,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風雪撲打在他浸濕的袍袖上,更添幾分淒涼。他拒絕了侍從的攙扶,獨自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雪而歸,回到自己那清冷肅穆的官邸書房。
他屏退左右,緊閉門窗。沒有點燈,黑暗中,隻有窗外雪光透入,映照著他慘白如紙的臉龐。他枯坐在冰冷的席榻上,久久未動。
“天下歸心…天下歸心…”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燙灼著他的靈魂,每一次咀嚼,都帶來錐心刺骨的劇痛。他顫抖著,從寬大濕冷的袖袍中,取出了那份蔡琰記錄的《短歌行》謄抄稿——這是宴後分發給重臣的慣例。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全身力氣,才將目光投向那最後一句。雪光映照下,絹帛上的墨字清晰可見。
也許是極致的痛苦帶來了極致的清明,也許是身為頂尖謀士對細節的天然洞察力在絕望中被激發到了極致。在反複的、近乎自虐的凝視中,荀彧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歸心”二字上。忽然間,他那雙閱儘萬卷、洞察秋毫的眼睛,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異常!在那兩個字的墨跡邊緣,尤其是“心”字末筆收鋒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不自然的墨色洇染,如同被無形的筆尖輕輕擾動過,與周圍渾然天成的墨韻格格不入!
這微乎其微的差彆,如同黑暗中一點閃爍的磷火,瞬間點燃了荀彧心中翻騰的疑慮!鬼使神差地,荀彧支撐著站起身,走到書案旁,從一個鎖著的紫檀書匣深處,取出一枚珍藏的、來自遙遠西域的水晶透鏡。這透鏡純淨無瑕,本是用來欣賞古玉紋理、鑒定書畫精微之處的雅物。此刻,他卻將其湊到眼前,在窗外透入的慘淡雪光折射下,將透鏡的焦點,無比精準地對準了絹帛上那“歸心”二字!
水晶透鏡將墨跡瞬間放大數倍,纖毫畢現!奇跡或者說災難)發生了!
那看似尋常的墨跡邊緣,在極致放大的視野下,竟然顯露出極其微小、扭曲、卻絕非自然形成的、有規律可循的幾何折線符號!它們如同潛伏在文字筆畫陰影中的幽靈,線條精煉而詭異,結構帶著一種冰冷、非人的精確感!這絕非墨汁自然洇染或紙張纖維所能形成的天然紋路!
荀彧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寒氣從腳底沿著脊椎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了他全身的血液!他猛地想起蔡琰在記錄時那看似專注卻異常穩定、毫無波動的筆觸;想起她今日在那喧囂盛宴中,那份遠超常人的沉靜氣度…
這些符號…是什麼?是巧合?是紙張瑕疵?還是…某種不為人知的、精心設計的密語?它們為何偏偏出現在這石破天驚、直指帝王野心的“天下歸心”之側?是偶然…還是另有所指?難道這位名滿天下的才女,這位主公不惜代價從匈奴迎回的大儒之女…她如此“專注”地記錄下這首暴露無遺的詩篇,其目的…遠不止於記錄本身?!
一個可怕的、如同寒冰深淵般的念頭在荀彧冰冷絕望的心中瘋狂滋生、蔓延:主公那毫不掩飾的野望…蔡琰身上那無法解釋的秘密符號…還有這藏在文字最深處的、如同毒蛇般蟄伏的幽靈印記…這三者之間,究竟隱藏著怎樣驚天的陰謀經緯?!這銅雀台的萬丈豪情之下,究竟湧動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暗流?!
他手中的水晶透鏡,在雪光的映射下閃爍著幽冷的微光,映照著他眼中翻湧的驚濤駭浪與徹骨的寒意。銅雀台的笙歌笑語仿佛還在耳邊回蕩,而一場無聲的風暴,已在荀文若死寂的心底,無聲地、絕望地,呼嘯而起。他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想再次確認那符號,燭台上的火苗卻在此時無風自動,劇烈搖曳,在他蒼白扭曲的臉上投下鬼魅般晃動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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